温役小小的宿舍里,第一次被一种近乎“强制”的安静填满。消毒水和药膏的气味取代了往日的清冷。林安之成了这里临时的“指挥官”。
最初的几天,温役几乎是在昏睡和低烧中度过的。每一次换药,解开绷带看到那依旧红肿发亮的伤口,林安之的眉头都会锁得更紧。她严格按照医嘱,动作轻柔到极致,用浸透药水的棉签一点点清理渗出物,再敷上新的敷料。温役有时会被痛醒,意识模糊间,只看到林安之专注而凝重的侧脸,感受到那双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传递来的温度,以及那不容置疑的指令:
“别动,忍一下。”
“喝水”
温凉的杯沿抵到唇边。
“张嘴,吃药”
药片被精准地放进舌根。
“粥温了,吃一点”
勺子耐心地等在嘴边。
林安之的话不多,但每个指令都清晰有效。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准时准点地执行着一切照料任务。温役的倔强在林安之沉默而强大的执行力面前,溃不成军。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被喂食、被喂药、被扶去洗手间、被勒令躺下休息。
李晓辉每天会来报道一次,提着保温桶,里面是老张托他送来的、林安之交代熬的骨头汤或鱼汤。他每次来都轻手轻脚,放下东西,看一眼卧室的方向,然后就被林安之无声地“请”出去,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在门外,用口型对着林安之比划:
“温姐……好点没?”
林安之只是微微点头或摇头。
时间在汤药的苦涩和令人窒息的静养中流逝。一周后,在张医生复查确认炎症基本控制、伤口开始结痂愈合后,温役终于被允许下床进行轻微活动。林安之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然而,“轻微活动”四个字,在温役这里,很快就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心惊胆战的解读。
林安之只是出门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点新鲜水果的功夫,回来推开卧室门,就看到温役正背对着门口,用没受伤的左手撑着床沿,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试图缓慢地做单臂俯卧撑!她的额头抵在手臂上,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受伤的右臂被她死死地夹在身侧,但每一次下压,身体重心的偏移都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右肩和手臂的伤处,让她疼得倒吸冷气,脸色发白,却还在咬着牙坚持!
“温役!”
林安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惊怒。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地一把将温役从那个危险的姿势中拽了起来!
温役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撞进林安之怀里。她抬头,对上林安之那双几乎喷火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静的湖水,而是翻涌着担忧、后怕和强烈的怒火。
“你干什么?!”
林安之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有些发抖,
“医生怎么说的?!‘轻微活动’!不是让你自虐!伤口再崩开怎么办?感染了怎么办?!”
温役被吼得有点懵,随即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她推开林安之的搀扶,梗着脖子:
“我没事!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锈了!再不动动,我人就废了!这点小伤算什么?以前在队里……”
“这里不是你之前的部队!”林安之猛地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里是派出所!你现在是伤员温役!你的任务是养好伤!不是急着回去逞能!你想废掉的不是骨头,是这条胳膊!是以后再也拿不了枪、抓不了贼的职业生涯!”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温役心上。她张了张嘴,看着林安之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第一次在林安之身上看到如此强烈的情绪爆发。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温役。
温役的气势瞬间萎靡下去,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缠着厚厚绷带的右臂,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林安之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她害怕失去力量,害怕成为累赘,害怕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她热爱的、需要力量去守护的位置。她急于复健,正是源于这份恐惧。
林安之看着温役低垂的头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胸口那股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无奈和心疼。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想动,可以。但不是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加练”
她拉起温役没受伤的左手,“跟我来”
林安之把温役带到客厅相对宽敞的地方。她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那是她特意找康复科医生录制的、针对温役伤情的复健指导视频。
“看清楚了”
林安之把手机塞到温役手里,
“从今天开始,按照这个来。我监督。动作幅度、次数、时间,一点都不能超。超了,我就把你按回床上”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说到做到”的威慑力。
视频里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主要是肩关节和肘关节的被动活动,以及一些简单的肌肉等长收缩练习,和温役刚才试图做的单臂俯卧撑简直是天壤之别。
温役看着视频,又看看林安之不容商量的眼神,最终,认命地、极其缓慢地、严格按照视频里的示范,抬起了左手,开始做第一个肩关节环绕的动作。动作幅度小得像慢放的镜头。
林安之就站在旁边,像最严格的教官,目光如炬,紧盯着温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确保没有任何一个发力点会牵扯到右臂的伤处。她时不时伸手,轻轻调整一下温役的姿势,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幅度大了,收一点”
“停,这里保持五秒”
“好,换下一个动作”
客厅里只剩下林安之清冷平静的指令声,和温役极其缓慢、带着点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服从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两人认真“训练”的身影投在地板上。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林安之与温役意志力的拉锯战。林安之严格执行复健计划,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牢牢拦住温役每一次试图“加码”的冲动。温役则像一头被圈住的、焦躁的狮子,虽然被强制按着节奏走,但眼神里总是不甘,逮着林安之去洗手间或者接电话的空隙,就想偷偷加大点力度,多做一个动作。
然而,林安之仿佛在她身上装了雷达。每一次“偷练”,总能在下一秒被抓个正着,然后换来一个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神,以及后续更加严密的“盯防”。
“林安之,你是我妈吗?”
温役有时会忍不住抱怨,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烦躁。
林安之头也不抬,正仔细地用温毛巾帮她热敷左肩的旧伤,动作依旧轻柔:
“不是。我是你的搭档。”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
“你废了,我上哪再找一个能跟上我节奏的搭档?”
温役被噎住,看着林安之低垂的眼睫,心头那点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下去。搭档……这个词的分量,远比任何说教都重。
“滚吧…”
“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给我等着…”
在这样近乎“严酷”的科学复健和“温柔暴力”的盯防下,温役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红肿消退,伤口愈合良好,左肩的僵硬感也减轻了许多。两周后,张医生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宣布她可以逐步恢复轻量工作了,但剧烈运动和格斗训练,至少还要再等两周。
温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派出所。当她穿着笔挺的警服,手臂上虽然还缠着固定用的弹性绷带,但步伐沉稳地走进大厅时,立刻引来了一片夹杂着敬佩和关切的注目礼。
“温姐!你回来啦!”
“伤好了吗温姐?”
“太好了温姐!”
同事们纷纷打招呼。李晓辉更是第一时间冲过来,想接过温役手里的包,被温役一个眼神制止了。
“行了,没那么娇气”
她声音不大,却依旧坚定。
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那里依旧被李晓辉打扫得一尘不染。她坐下,用左手熟练地开机,动作流畅了许多。林安之坐在自己位置上,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臂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将一份需要她签字的文件轻轻推了过来。
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温役负责处理一些文书和内勤,虽然速度比平时慢,但思路清晰,效率不低。她努力适应着只用左手操作鼠标键盘,偶尔需要拿重物,旁边的林安之或老张会不动声色地先一步接手。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这天下午,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温役看着窗外训练场上几个同事在进行常规体能训练的身影,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右臂的伤口只剩下轻微的痒感,左肩也活动自如。那种对力量的渴望,对恢复巅峰状态的迫切,像野草一样在她心底疯长。
她站起身,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向了训练场角落的沙袋区。
林安之正在整理卷宗,余光瞥见温役的动作,心头猛地一跳。她立刻放下文件,跟了出去。
训练场上,温役已经站在了那个沉重的沙袋前。她没有立刻动手,只是用左手轻轻抚摸着沙袋粗糙的表面,眼神专注,像是在唤醒沉睡的记忆。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身体下沉,重心前移,左拳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击打在沙袋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沙袋剧烈地晃动起来。温役眼神一亮,仿佛找回了某种久违的感觉。她稳住下盘,左拳如同疾风骤雨般连续击出!
砰!砰!砰!
每一拳都带着压抑已久的力量和速度,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伤愈的人。汗水迅速从她额角渗出,但她毫不在意,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仿佛要将这些天静养积攒的憋闷和力量,全部倾泻在这个沙袋上。
林安之站在训练场边缘,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上前阻止,因为她看出来了,温役的动作虽然迅猛,但发力点和身体姿态都控制得很好,避开了右臂的伤处,核心力量运用得很稳。这是属于温役的节奏,是她恢复信心的方式。
然而,温役显然不满足于此。在连续击打了几十拳后,她似乎觉得热身够了。她微微后退一步,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神锁定了晃动的沙袋。然后,她身体猛地一个旋转,左腿如同钢鞭般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扫向沙袋!
这是她惯用的、威力极大的回旋踢!
“温役!”
林安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喊了出来!这个动作对核心力量和平衡的要求极高,而且身体旋转的离心力会不可避免地大幅牵扯到尚未完全康复的右肩和右臂!
就在林安之要冲上去的瞬间,温役的左腿已经狠狠砸在了沙袋上!
砰——!
一声远比拳头沉重得多的巨响!沙袋被踢得几乎横飞起来!
温役稳稳落地,身体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微微晃了一下,右肩传来一阵清晰的、撕裂般的痛楚!她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右肩上方,脸色瞬间白了白,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
林安之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一把扶住她的左臂,声音带着惊怒和后怕:
“你疯了?!医生说过不能做剧烈旋转动作!你想前功尽弃吗?!”
温役急促地喘息着,右肩的疼痛让她一时说不出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兴奋。她看着被自己踢得还在剧烈晃荡的沙袋,感受着身体深处力量重新奔涌的感觉,疼痛似乎都成了某种勋章。
“我……没事”
她缓过一口气,推开林安之的手,站直身体,虽然右肩还在隐隐作痛,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锐利逼人,
“我知道极限在哪。这一脚,就是试试水”
她活动了一下右臂,虽然动作还有些滞涩,但已经能看出往日的灵活轮廓。
她看向林安之,嘴角勾起一个带着野性和自信的弧度:
“放心,我的搭档。我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并肩作战”
林安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灼亮、仿佛浴火重生的战友,看着她额角的汗水和眉宇间重新燃起的锐气,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她明白,那个所向披靡的温役,真的回来了。虽然过程依旧让她心惊肉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温役,语气带着点认命:
“擦擦汗。动作……悠着点”
说完,她转身往回走,只是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温役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把脸,看着林安之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微微发颤却充满力量的左手和依旧隐痛的右肩,眼中的光芒更加坚定。她转身,再次面向沙袋,这一次,她的动作收敛了许多,专注于左手的组合拳击打,速度、力量、角度,一丝不苟,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更加可怕的精准。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汗水浸湿了她的警服后背,那缠着弹性绷带的手臂在金色的光线下,像一道象征着不屈与回归的勋章。训练场上那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击打,宣告着猛虎的归山。而远处办公室的窗口,林安之的目光,始终温柔而坚定地落在那片训练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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