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面的热气早已散尽,凝固的油脂浮在汤面上,显得有些油腻。温役却吃得毫不在意,几口就解决掉大半碗,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补充必要的燃料。林安之小口啜饮着保温杯里的热水,目光扫过温役略显急促的吞咽动作,最终落在她下意识活动着的左肩上。
“张医生怎么说?”
林安之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温役放下塑料叉子,用左手拇指擦了下嘴角,语气轻松:
“老生常谈,让我悠着点。没事,死不了,就有点酸,睡一觉就好”
她试图转动左肩,动作幅度不大,但林安之清晰地捕捉到她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微蹙。
林安之没再追问,只是将保温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这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被放大,带着无声的提醒。
李晓辉终于整理完了物证清单,揉着发酸的眼睛走过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精神头还在:
“温姐,林姐,我的初步报告写好了,你们要不要看看?”
温役接过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快速浏览。林安之也凑近了些。报告写得还算翔实,时间线清晰,关键点都抓住了,虽然遣词造句还带着年轻人的激动和些许夸张(比如“温警官如神兵天降,瞬间制服持枪歹徒”),但比起他之前那些添油加醋的“传奇故事”,已经进步太多。
“基本可以”
温役把报告递回给李晓辉,难得地加了一句,
“‘瞬间’这个词可以删掉,用‘迅速控制’更准确。细节描述再客观一点”
李晓辉眼睛一亮,像得了什么宝贝,连连点头:
“是!温姐!我马上改!”
他立刻跑回座位,拿起笔认真修改起来。
“现场提取的液体样本,初步快检显示有□□成分,具体含量和纯度要等分局化验室结果。”
李晓辉一边修改报告,一边补充道,
“那个小陈的笔录,王姐还在做,初步看就是被诱骗胁迫的。”
温役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城市沉睡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派出所的灯光像一座孤岛。一场惊险的行动结束,但后续的审讯、证据链的完善、嫌疑人的移送、小陈的安置……千头万绪才刚刚开始。作为主攻手,她的报告也只是庞大工作中的一环。
她拿起笔,准备在行动报告上签名。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她脑海里迅速回溯着突入的每一个细节:破门的瞬间、右侧枪口的威胁、身体的侧滑、擒拿的发力点、左肩承受的瞬间冲击……这些画面如同高速摄影般在脑中闪过。最终,她落笔,签下自己刚劲有力的名字。报告里,关于她制服持枪嫌犯的部分,只有最简洁的陈述:
“破门后,迅速控制右侧持枪目标,成功解除其武装并制服。”
没有形容词,没有渲染,只有事实。
林安之也签好了自己的报告。她的报告侧重于现场指挥协调、外围策应以及对关键证据(操作台)和人质的及时保护。两人交换报告,快速互审了一遍,确认无误。
“我去交给魏所”
林安之站起身。
“一起”
温役也站了起来。左肩的酸胀感在起身的瞬间似乎明显了一点,她不着痕迹地用右手按了按。
魏所长办公室的灯果然还亮着。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显然也在审阅着初步汇总的信息。看到两人进来,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报告”
林安之将两份报告放在桌上。
魏所长没有立刻看报告,目光先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温役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都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关切。
“没事,所长”
林安之答道。
“小伤,不碍事”
温役同时开口。
魏所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下,最终落在温役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温役,你的‘小伤’,在我这里从来不是小事。张医生那边回头给我个准话”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随即拿起报告,
“坐”
两人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魏所长快速翻阅着报告,重点看了现场描述、人员控制和人质解救部分,偶尔就某个细节询问一两句。林安之和温役的回答简洁而精准。
“嗯,报告写得清楚,行动过程干净利落”
魏所长放下报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们,
“特别是你们俩的配合,时机、动作、火力交叉,无可挑剔。这次行动,打出了我们派出所的威风!也给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魑魅魍魉提了个醒!”
他的肯定掷地有声。温役挺直了脊背,眼中光芒闪动。林安之则微微颔首,神色平静。
“不过,”
魏所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这只是开始。这伙人背后有没有上线?原料来源?销售网络?那个小陈说的是不是全部?都需要深挖。后续的审讯、证据链完善,是硬骨头。你们俩,尤其是温役,是主攻手,对现场和嫌疑人的状态最熟悉,后续审讯你们要深度参与”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温役身上,带着长辈般的严厉和关切:
“温役,我知道你憋着一股劲。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休息必须休息!后续工作强度很大,我不需要一个硬撑着、随时可能倒下的主力!这是命令!”
“是!所长!”
温役立刻应道,声音干脆。她知道魏所长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需要调整。那股急于证明自己完全恢复的躁动,在魏所长洞悉一切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下,暂时被压了下去。
“安之,”
魏所长看向林安之,
“你心思细,审讯策略你多费心。温役的状态,你也多盯着点”
“明白,所长”
林安之沉声应道。
“好了,”
魏所长挥挥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天都快亮了。报告我收了,后续工作天亮再布置。现在,都给我回去,抓紧时间休息!哪怕眯两个小时也行!这是命令!”
“是!”两人同时起身敬礼。
走出所长办公室,走廊里依旧安静。李晓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修改好的报告还压在手肘下。其他几个参与行动的同事也东倒西歪地在休息区打着盹。
温役和林安之放轻脚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区。温役看着桌上那碗彻底凉透、只剩汤底的泡面,又看了看自己微微发僵的右肩,那股被强行压下的酸胀感似乎更清晰了。
“去值班室躺会儿?”
林安之低声问。值班室里有几张简易的行军床。
温役摇摇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不了,趴会儿就行”
她拉开椅子坐下,把手臂搁在桌面上,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将额头抵在交叠的左臂上,闭上了眼睛。几乎是瞬间,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高强度战斗后的极度疲惫,加上伤处的隐隐不适,让她迅速进入了浅眠状态。
林安之看着温役伏案的背影,肩胛骨在警服下微微起伏。她没有去值班室,只是关掉了自己桌上的台灯,让这片区域陷入更深的昏暗。她拉过自己的椅子,在温役旁边不远的地方坐下,背靠着墙壁,也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睡,只是闭目养神,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最大程度的放松和恢复。她的耳朵却依旧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如同守夜的哨兵。
派出所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疲惫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已经由浓墨般的漆黑,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蓝。城市即将苏醒,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对于温役和林安之来说,战斗从未停止,只是暂时进入了短暂的休整。身体的疲惫需要修复,伤处的酸胀需要平复,而更艰巨的审讯战场,正等待着她们养精蓄锐后,再次披挂上阵。
林安之在昏暗中睁开眼,目光落在温役伏案的侧影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看不真切,但林安之知道它就在那里,连同温役此刻沉睡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是她们共同战斗的印记。她重新闭上眼睛,将呼吸放得更缓更沉。
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打更硬的仗。而她们,始终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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