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派出所的灯光在深蓝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明亮。林安之一群人终于结束了长达三天的边防线巡逻。放下沉重的背囊，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值班室的方向，准备去休息。
然而，刚走进大厅，一股不同寻常的“热度”就扑面而来。几个年轻民警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声音压得不高，但兴奋劲儿却藏不住。
“……你是没看见！温姐那一下！嚯！跟炮弹似的就冲出去了！”
“真的假的？五楼掉下来的猫？她真徒手接住了？”
“那还有假？当时李哥就在下面，人都吓傻了！要不是温姐，他脑袋得让猫砸个坑！”
“啧啧，温姐这身手……难怪都说她会飞檐走壁，我看是真练过……”
“嘘！小声点！温姐好像生气了，李哥都被罚写五千字检讨外加承包卫生一个月了！听说手臂又伤着了……”
徒手接猫？五楼？又伤着了？林安之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这几天都在外巡逻，对所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温役受伤的消息像一颗冰锥，瞬间刺穿了她巡逻归来的疲惫。
她大步走过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们在说什么？温役怎么了？她伤得重不重？”
聚在一起的几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林安之，表情都有些讪讪。其中一个挠挠头：
“林姐，你巡逻刚回啊？就……就下午的事，温姐去东苑小区处理个警情，结果……”
他简略地把李晓辉编故事引来“飞猫救援”任务，以及温役为救猫（兼救吓傻的李晓辉）导致旧伤复发甚至可能加重的事说了一遍。
林安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了解温役，也了解李晓辉那个嘴上没把门的毛病。听到温役为了救人（救猫）不顾伤势再次冲上去，还加重了伤情，一股混合着心疼、担忧和些许怒意的情绪在她胸口翻腾。
“她现在人呢？”
林安之打断对方的叙述，语气急切。
“呃……好像包扎完就走了？没在办公室，也没在宿舍……”
几人面面相觑。
林安之不再多问，转身就朝温役的办公室快步走去。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桌上还摊着一些没处理完的文件，但显然主人已经离开一阵了。她又快步走到温役的宿舍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回应。
心头的焦灼感更甚。以她对温役的了解，她受了伤，又刚处理完那样一场闹剧，心情肯定糟糕透顶。她不是那种会躲在角落舔舐伤口的人，但此刻她会去哪里？回家了吗？可人不在，敲门也没人回应。
林安之在略显空旷的院子里有些茫然地转了两圈，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都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又想起温役那倔强的性子，此刻未必想接电话，或者……手机可能根本没带在身边？
就在这时，所长办公室的门开了，魏所长拿着保温杯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接水。这位一向严肃的老所长，此刻脸上也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显然也听说了下午那场“传奇”。
“所长！”
林安之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上去，
“您看到温役了吗？我听说她……”
魏所长停下脚步，看着林安之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点点头，叹了口气：
“小林啊，你也听说了？小温这孩子……唉，太拼了。伤得不轻，医务室老张重新给包扎的，左肩可能也拉伤了。”
“那她现在在哪？”
林安之追问。
魏所长朝派出所后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点复杂的心疼：
“包扎完，一声不吭就走了。我看着她往后面训练场去了。”
训练场？林安之一愣。那地方晚上只有几盏昏暗的地灯，空旷得很。她一个伤员，大晚上跑去那里干什么？
“训练场？”
林安之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嗯。”
魏所长喝了口水，目光投向夜色深处，“她心里憋着火呢，也憋着疼。那地方安静，没别人，大概是想……自己待会儿？或者，发泄一下？”
他顿了顿，看着林安之，
“你去看看吧，劝劝她，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伤，得养。”
“是！所长！”
林安之立刻应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派出所后方的训练场跑去。
推开连接后院的小铁门，一股带着青草和塑胶跑道的微凉夜风扑面而来。训练场果然一片空旷寂静，远处器械区的轮廓在朦胧夜色里显得有些孤寂。只有靠近角落的沙袋区，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有节奏的击打声。
砰…砰…砰…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林安之的心上。她循着声音放轻脚步走过去。
昏黄的地灯勾勒出一个熟悉而倔强的身影。温役穿着作训服，没戴帽子，短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正对着一个沉重的沙袋，一下，又一下，用没受伤的左手击打着。动作并不快，甚至因为右臂的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和不平衡，但那每一次出拳都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儿和坚持。
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嘴唇紧紧抿着，眼神专注得近乎执拗。那只缠着厚厚白色绷带的右臂，被她小心地护在身侧，但每一次身体发力带来的震动，都让她的眉头下意识地蹙紧一下。左肩的动作似乎也有些受限。
林安之的心猛地一揪。她停在不远处，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知道，她需要这片刻的发泄，把白天的憋屈、疼痛、后怕，还有对李晓辉那点恨铁不成钢的恼火，都融进这一拳拳里。
击打声持续着，温役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或者说，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暇他顾。直到她感到左臂也有些发酸，气息变得急促，才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大口喘气。汗水滴落在脚下的塑胶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林安之这才走上前，脚步声惊动了她。
温役猛地抬头，眼神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归于一种疲惫的平静。
“林安之？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
“巡逻回来，听说了。”
林安之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右臂上，那里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更深的红色。
“伤……怎么样？”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温役直起身，用左手随意抹了把额头的汗，扯了扯嘴角：
“死不了。就是有点麻烦。”
她晃了晃右臂，
“这下真成半个残废了。”
林安之没接她故作轻松的调侃，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她面前。
“喝点水。”
温役看了她一眼，没拒绝，接过来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似乎也带走了一丝烦躁。
“魏所长让我来劝你回去休息。”
林安之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低声道。
温役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
“知道了。待会儿就回。”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自嘲，
“就是觉得憋得慌。李晓辉那个笨蛋……还有我自己。”
“你做得够好了。”
林安之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救人，救猫，收拾烂摊子。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温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绷带边缘。
林安之也没再劝。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声地分担着这片夜色下的疲惫和疼痛。训练场重归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过了好一会儿，温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郁结都吐了出来。她扭了扭脖子，看向林安之：“走吧。”
“嗯。”林安之点头。
两人并肩，沉默地朝着派出所后门走去。昏黄的光线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门口时，温役脚步顿了一下，回头又看了一眼空旷的训练场，眼神复杂。
林安之替她拉开了铁门。
回到灯火通明的派出所大厅，喧嚣似乎一下子又回来了。李晓辉正抱着一把巨大的拖把，吭哧吭哧地擦着光可鉴人的地板，看到温役和林安之进来，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站直了身体，眼神躲闪，脸上写满了“我错了”和“别罚我更多了”。
温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朝着自己办公室走去，准备拿东西回家。
林安之看着李晓辉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看了看温役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走到李晓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
“小子，以后……少说点话，多长点心。”
她指了指温役办公室的方向，
“看看你温姐的胳膊。”
李晓辉看着温役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拖把，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除了懊悔，终于多了点沉甸甸的东西。他知道，这一个月乃至更久的卫生，他得用心干了。而关于温姐的传说，大概会添上这样一条：那个深夜独自在训练场打沙袋的、沉默而强大的女人。
温役也在心里默默添上一句话：
没办法，我这人就“爱”收拾烂摊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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