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阳光给天际点缀上一抹鲜艳的红色，天是那种安静的白热，看不见太阳，只有阳光破出云层挥洒大地，路上的车子一辆接一辆鸣笛，仿佛在昭告世人该醒了。
林玉晚此刻还在梦乡恬淡地睡着被她奶奶毫不留情拉起来“起床了起床了，该去上学了，一会迟到了。”
“不嘛不嘛，再睡会。”她嘟着嘴撒娇，声音稚嫩带着纯真，那时2005年，林玉晚五岁，上大班。
父母每天要上班，起的比鸡早，林玉晚是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
奶奶帮她穿好衣服，扎了个麻花辫，洗漱好上车，是那种破旧的三轮车，整体呈红黑色，有些掉漆了，车厢头首那里有个可以收放的凳子，长长的，林玉晚便坐在上面，奶奶在前面踩着脚踏，身子一扭一扭的，就这样融入上班的队伍中，林玉晚一路上哼着童谣。
她在乡下上的幼儿园，学校离镇上有点距离，由于自己也住在乡下，不是很远，那时她总觉得去上学要走好长好长的路，是奶奶脚踏三轮车，让她看到了终点。
想起今天那么美好竟然要上学，林玉晚内心就十分不愉快，才走到一半她就在车上闹起来。
“坐好！”奶奶大声呵斥道“等会掉下去摔疼了我可不管你。”
林玉晚渐渐安静下来，但她还是不想去上学“奶奶，你不是要去镇上买菜吗？我陪你一起。”
“等我把你送学校我再去。”
“不要不要！”林玉晚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没办法，只能带她一起去，奶奶去买菜，林玉晚就在旁边站着，看着蛋糕店里的芭比娃娃出了神，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上车。”买完菜回来，奶奶将东西放在车后座，见林玉晚还没上来于是便转过头去看。
看着她小馋猫模样，奶奶便牵着她的小手走了进去“进来看看，喜欢什么？”
林玉晚挑了个小蛋糕，那时的她不懂价钱，只知道好看就选了，经过一番砍价后店员算是妥协，奶奶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人民币，林玉晚有些嫌弃“奶奶，你这些钱好旧啊，感觉都坏了。”
奶奶将钱付了牵着她走出店门“这不是旧，你别看它现在旧、不好看，以后可值钱哩！”
“吃了小蛋糕就乖乖上学去，听到没有？”
林玉晚正一勺一勺地挖着，抬起头点了点“知道了。”
……
到了学校门口林玉晚又反悔了，死活不肯下来“奶奶，我舍不得你，今天不去上学好不好？”
“不行。”
林玉晚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都不行，里面的老师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把林玉晚抱了下来，她又是哭又是打“我不去！我不去上学！我要回家！”
最后还是被老师齐心协力从车上硬抱了下来，看着奶奶骑车远去的身影她哭的更凶了“不要！不要！我要回家！”
经过老师的一番花言巧语，林玉晚总算是不哭了，趁着小朋友还没到齐，老师同意她可以去玩一会儿滑滑梯。
……
放学奶奶来接她，林玉晚蹦蹦跳跳地上了车，仿佛将所有烦恼都抛之脑后。
“今天在学校里有没有乖乖听老师话呀？”
“听了，我可听话了，老师还奖励我贴贴了！”林玉晚捏着书包带子指了指额头上的贴纸，随后上车坐在后座，车子缓缓驶离……
一回到家林玉晚便将书包一把甩在床上往后院跑去，找了个平地就准备开始脱裤子上厕所。
奶奶一把冲过来将她抱起放在厕所的蹲坑上。
“奶奶！你干嘛？”
“你现在上大班了，已经不是小班的小朋友了 ，你长大了，不可以再这样。”
“好吧……”
林玉晚有些不适应，看了看底下黑幽幽的洞口有些发怵，总感觉自己会掉下去。
上到一半腿有些蹲麻了，她擦完纸提裤子时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去，双手连忙向前撑在坑外才得以稳住，心中的恐惧被不断放大，她开始跑起来，想跑出来，奈何就跟在跑步机上似的，一直在原地，她有些害怕，声音带着哭腔“奶奶，奶奶！我要被厕所吃掉了！”
恰巧奶奶在厕所外面，听到声音连忙进来，她推开门“怎么了怎么了？！”见林玉晚边跑边哭有些哭笑不得将她抱出来。
走到外面林玉晚低头看了看，小腿处裤子上全都沾满了“好臭...”她有些嫌弃，还有些想哭，抬起头，眼泪汪汪。
“不臭才怪呢？”奶奶抱起她去洗了个澡。
“你看，现在不就香香了？”给林玉晚穿好衣服奶奶便拿着刚换下来的衣物走了出去。
说句实话她也是真的贱，林玉晚看着盆子里的衣服还去闻，不一会过后面露难色“好臭……”
“哈哈，一边玩去，等会别掉里面了还要再洗一遍。”奶奶拿着洗衣粉走了过来，看见她的举动有些好笑。
林玉晚听后乖乖走开“奶奶我先去写作业了！”
……
晚饭过后二人惬意地躺在床上，奶奶手里拿着蒲扇轻晃，扇着风。
“洗脚没有？你就上床来了。”
“洗啦！！”
“那刷牙没？”
“刷啦刷啦！”
……
降至傍晚，繁星闪烁，林玉晚指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恒星“奶奶你看！妈妈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这是真的吗？”
“真的呀！以后等你长大奶奶不在了，你想我了就抬头看看星星，我就是最亮的那颗。”
“不要不要，奶奶，你能不能不要死呀？我要死在你前面。”
“哎哎哎！”奶奶及时出声打住“吉利的话不能讲。”
“好吧……”林玉晚低着头，神情有些沮丧，再抬起眼时险些止不住泪“奶奶……你能不能不要死啊？”
“好好好，奶奶一定长命百岁。”
“那说好了，要陪我一起长大。”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林玉晚勾起奶奶的小指，她则是宠溺地笑着。
……
第二天是周六，林玉晚本想着可以睡个懒觉却被她奶奶毫不留情地拉起来。
林玉晚揉着眼睛，一脸不满地坐在床上“奶奶你干嘛呀？”
“走走走，你爷爷带我们上山摘桑葚。”
“不要不要，我还要再睡会。”
“可甜了！”奶奶夸张比了个大大的手势。
“就不能等会去嘛？”
“一会儿太阳爬上来了热的很！”
“好吧好吧。”林玉晚自己穿好衣服一脸不情愿地下了床，突然反应过来后眼睛一亮“奶奶！我会穿衣服了！”
“嗯，真棒！”
……
上山摘了满满一大筐放在车厢，林玉晚坐在里面趁人不注意就偷一个来吃，两位老人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假装没看见。
弟弟晃了晃她的手臂“姐姐你看！”
“干嘛呀干嘛呀？！”林玉晚皱着眉有些不耐。
“你看！是小白！”
林玉晚往车前看去，他们家的狗狗不知何时也跟来了，屁股一扭一扭的在前面跑着。
她大声喊了一下“小白！”
狗狗没理她，两位老人也跟着着喊起来“小白”
骑车路过一个拐弯处，突然车子刹车失灵栽了下去，奶奶坐在车边，第一时间将两个孩子紧紧护在怀中，就这么直直跌下了山崖，山崖不是很高，大概三米左右。
落地后林玉晚被巨大的惯性甩向一边，膝盖火辣辣的疼，她也止不住哭起来。
突然弟弟过来扒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见状她又再次过来拉姐姐。
林玉晚这次看到了，奶奶躺在身后，就这么直挺挺躺着，皱着眉。见状她有些站立不稳地跑过去，两个孩子在她两边无助哭着，不断晃着她的身子，嘴里不断“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你起来看看我呀！是我，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呀...是我。”林玉晚舌头有些捋不直，她从未如此慌乱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最后还是爷爷打电话将儿子叫来送去了医院，林玉晚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由于家人都需要去医院照看，而孩子又需要上学，便暂时寄住在邻居家，只有周末才有机会去看。
父母载着他们来到医院……
山崖说高也不高，摔到了背，钢钉插进了脚里，有点轻微脑震荡，林玉晚暂且只知道了这些。
走进病房便看见的是一个钢架似的东西贯穿了奶奶的两脚，不过还好上半身能动，林玉晚走到病床前见她还在睡觉便在一边默默地等着，爸妈说去买点东西回来，弟弟也跟着去了，问她要不要一起林玉晚也只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陪奶奶就行。”
父母走后林玉晚缓缓移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不知奶奶何时已经醒了，就这么盯着她“好孩子，吃香蕉。”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拿来床头柜别人送的水果递给她，林玉晚赶忙接过，一点点剥下来慢慢吃着，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苦涩，吃着不甜，吃到后面竟缓缓落下泪来。
“乖乖，不哭不哭啊。”奶奶的手插着针管，尽所力及去拭她的泪。
林玉晚去丢香蕉皮，回来缓缓握紧她的手“奶奶，你会没事的对不对？”话说着，泪止不住地流。
“嗯，奶奶会没事的……”
生病之后，吃的也越来越好了，奶奶的病情逐渐好转，医生说可以回家修养。
家人也将奶奶照顾地特别好，每天大鱼大肉、排骨、猪蹄的伺候着。
一天她坐在长凳上看着林玉晚和一群小朋友玩，天开始变得有些昏暗，小朋友们此时也刚好商量着骑自行车出去玩。
“不许去！”奶奶皱了皱眉“天都这么晚了，出去看不见路。”
“为什么嘛？就去一会，一会就回来，好不好嘛？”
“不行，你车技怎么样忘了？之前摔过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怎么这么小气？玩一会都不行？”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两人因此吵了一架，林玉晚气得踢了踢她的腿，触及到那打着白色石膏的腿后还是放轻了力道，老爸在一旁来不及阻止，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对你奶奶呢？！”说着便要起身收拾她。
“哎！算了算了。”奶奶在一旁劝着。
林玉晚则是上楼回房间去了“反正都快好了，我踢一下应该没什么事吧？”她心里是这么想着……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奶奶忽然捂着肚子说疼，林父连忙载着她去医院检查才知得了急性炎，全身感染，为时已晚，主要由于平常不注重卫生，例如吃东西不洗手等造成。
这时林玉晚已经上学前班了，也是一星期之后才得知奶奶又住院了，但父母对她隐瞒了病情，告诉她只是脚里的钢钉还没取出来，疼的走不动路了，不是太严重，她却信以为真。
来到医院看着奶奶插着氧气管，戴着呼吸机，她感觉奶奶似乎比之前更虚弱了，但没多想。
由于之前二人的拌嘴，导致现在她们的关系还没恢复如初，每次睡觉林玉晚都会离她远远的。林玉晚睡觉有个习惯，总要玩头发才能睡着，一不小心将她扯疼了，奶奶正睡得香，被她吵醒有些不悦，回过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不是说以后再也不理我了？离我远点，别碰我。”
林玉晚被她凶后委屈巴巴地退到一边，离她远远地缩着睡觉。
如今看到奶奶这副模样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走上前轻声唤她“奶奶……”
“走开，别打扰你奶奶睡觉。”父母在一旁说道。
“哦。”她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观察着。
在一旁不知等了多久才悠悠转醒，奶奶尽力睁开眼想看清她的模样，她声音有些虚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来“乖乖，你...你来了？”
趁父母正在跟医生交谈着什么，她颤颤巍巍从枕头下拿出了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仿佛只是一根棒棒糖就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来，乖……乖，吃糖……”
林玉晚接过，这时姑姑也赶了回来，说要带林玉晚去买东西，她转头最后回望了一次奶奶便跟着走了。
“喜欢哪个？来，挑一个。”姑姑指着面前众多的花束让她选。
林玉晚指了一个蓝色的“这个吧，我希望奶奶能快点好起来。”
“也行，蓝色代表痊愈，就买这个吧。”经过一番思考，姑姑也点了点头。
回去奶奶却不在病房，将花束放在床头后有人来说是进了ICU。
“ICU？那是什么？”林玉晚有些好奇地问道。
姑姑忍着颤栗的身体，故意镇定道“奶奶被送去检查了，如果身体健康就能回家了。”
林玉晚听到眼眸亮晶晶的“真的吗？”
她跟着姑姑来到手术室外，盯着门框上的字母念了出来“ICU。”
父母也注意到了，有些面露难色“晚晚，你先回去好不好？”
“为什么？”
“我们就在这陪奶奶几天就回去了，你后天还要上学呢？先回去把作业写了，听话啊！”
“那弟弟呢？”
“弟弟还小，让他多陪一会，他喜欢跟着我们，他也是，晚上就回来了啊。”
“好。”
姑姑打了个车，陪她一路送到邻居家门口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林玉晚也没多想，拿出沙发上书包里的家庭作业开始专心致志地写起来。
一天周五，林玉晚刚放学回家正写着作业，车子的鸣笛声从远方传入耳朵里，她赶忙放下去门口看，见是救护车她有些高兴，心里想着“难道是奶奶回来了？”
只见人们都一脸肃穆，连带着她的那份喜悦也一并压了下来，从救护车后面推下来一个担架，上面似乎有人，但被白布盖着看不见是谁。
医生齐心协力将人抬下来放到里屋的床上，白布被揭开，林玉晚好奇奶奶为什么一直紧闭着双眼。
她又想到一个鬼点子，上前想要去玩奶奶的头发却被父母呵斥不准靠近，于是她退到一边。
林玉晚听见外面急切的哭声和凌乱的脚步下意识往门口方向看去，是姑姑回来了。
她身形踉跄地走到床前，坐在奶奶身边，突然把她拉起来开始疯狂摇着她的肩膀“妈，妈！你怎么了？你起来看看我啊！是我啊！”
“是我啊……”
爷爷在床尾，就这么黯然失色地看着，林母坐在一旁偷偷掉眼泪，林玉晚随后又将视线转向父亲，只见他往奶奶手里塞了一大把红钞票，眼眶微红，看样子像是在强忍眼泪。
屋子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人，她转过身去看，个个眼眶微红，有些则是沉默地看着。
林玉晚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缓缓走上前轻轻叫了声“奶奶”。
只是这次再无人回应，奶奶也再不会醒来，她从未想过那次一别后，再重逢竟是来生。
奶奶穿着寿衣，脸盖着看不见，就这么摆在大厅，进大厅先看到的便是那灰白的遗像，照片里，奶奶笑得慈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照的，但看样子笑容还仿佛停留在昨天。
直到一些人进了房间开始清理奶奶生前所留下的东西，说要拿去烧林玉晚才真的慌了。
她上前死命地护住却被一把推开，情急之下她偷偷拿了一件衣服藏在身后，她只想记住奶奶的味道，却也被那些人抢去，林玉晚有些生气“还给我！那是我奶奶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拿？！”
说着她便气冲冲跑出去告状，林玉晚看着奶奶的遗体义愤填膺“奶奶！他们抢你东西，还推我！”
这时不知谁来了一句“你奶奶已经不在了”只是一番陈述事实的话语却让她备受打击。
林玉晚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她靠近遗体却被呵斥，只得站在一边无措喊着“奶奶你快起来啊？你别睡了！你没死对不对？你起来说说话啊……”
她有些绝望“奶奶你起来好不好？别睡了！你再起来跟我说说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的...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起来好不好？你起来再跟我说说话……”到这她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我会好好听话的……你起来看看我啊...是我啊！小晚……”
她目光转向一旁的遗像，看着奶奶依旧的笑容顿住了，或许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明白她真的不在了，她没有奶奶了……便开始放肆大哭起来。
那时2006年。
晚上，月明星稀，还是那间屋子，只是睡着有些空旷，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林玉晚紧紧抱着奶奶生前睡过的枕头，味道很淡“我快要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一行清泪缓缓滑落……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开始寻找最亮的那颗，随后视线定格。
“说好要陪我长大的，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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