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处,面粉撒了一地,白天那位兰娘躲在磨盘一侧,另一个男人持刀相逼。
“若非我在杭城四处奔波,为这彩衣庄寻找稳定单主,你以为这庄子能够重振起来吗!”男人态度恶劣,白瞎了样貌堂堂,“别再婆婆妈妈的,赶紧拿钱!”
“我说了没钱!姑娘们的工费都付不完,你没看见庄子上都没人了吗?”兰娘暗中抓一把面粉,找机会逃跑。
“那些做工的都跑了?哼……”男人从怀里掏出从前签的一沓文书,甩在手中,“你今日若是凑不出钱,我就把她们全卖到月落坊去!”
“这又不是卖身契,送到月落坊又能如何!”兰娘据理力争。
“谁说不是卖身契了?当初跟她们父母签的就是卖身契,之后改的劳动合同才不作数!自己都养活不起,还额外给她们月钱,你看看周围有谁这样做?简直愚蠢!”
雁连亭藏在墙角,发现说话的男人,正是白日里被踢出赌坊的那个孙二亮,竟然是彩衣庄的男主人。
孙二亮向兰娘走过去,一边唬人道:“兰娘,你向来贤惠懂事,乖乖将钱给我,你以后还和那些姑娘一起在彩衣庄——”
兰娘眼眶发红,咬牙将手中面粉甩他一脸,去争夺男人手中的卖身契:“给我!!”
“你这些明面上在杭城为我们奔波招揽生意,实际在那边买宅子养妾室,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给我们找来的单子,需求大价格低,若是一开始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彩衣庄已经名声挽回,做工人数在增加,账目还是只出不进,若非京城的长公主一直扶持,你真的觉得彩衣庄还能生存下去吗?!”
“那你就想办法让那什么长公主多打点钱!他们贵人在京中不问世事,挥霍的本就是我们底层的血汗钱,她给钱,是她应该!而不是让我们感恩戴德!”
孙二亮跟兰娘抢夺手中卖身契,又担心这几张破纸被撕碎,终于怒极,没胆子杀发妻,于是操起棍棒,当头殴打。
雁连亭在墙后藏着,仙力一点,棍子没落到兰娘身上,只是将人绊倒了。
孙二亮眼疾手快抓回一沓卖身契藏入怀中,朝着存钱的账房跑去。
彩衣庄的彩绸缎子在夜色中迎风飘荡,孙二亮一边骂一边将那些彩纱扯到地上,毫不怜惜地踩踏而过,而后奔向账房,在抽屉里四处翻找。
兰娘从地上爬起来,孙二亮的匕首在争执中不小心落下,她悄悄捡起刀子,抹干眼睛,朝着账房去。
夜色深沉,远处村庄隔着稻田,玉米地,有蛙鸣,鸡叫,还有隔三岔五的犬吠。
雁连亭瞥见那一抹刀光,兰娘若是想要杀人,力量不足多半被反伤,他意图替兰娘将恶霸制服,然而却见地上被踩踏的彩纱,忽然像着了魂一样,随风吹起,尾随兰娘,蛇一般朝着孙二亮去。
雁连亭心思一凛,果然探查到污染的魔气,小心跟上去。
“这个婆娘把钱都藏哪了……”
白色刀光闪过,孙二亮谨慎,眼珠子向后瞄去,静悄悄的,后猛然掀出抽屉,反手防御!
兰娘连人带刀被推翻,利器刺入肩膀,孙二亮面目凶煞,刚放下手中木具,却见一条纱缎如幽魂一般扑面而来,当即扼住他的喉咙。
雁连亭看准时机,扶起兰娘,箭步上前,迅速冲过去擒住孙二亮和彩纱。
仙人在前,彩纱上的魔族气息逃之夭夭,散了个干净,雁连亭拽住男人的衣领,沉声道:“你殴打发妻持刀行凶,□□赌博索要钱财恬不知耻,我全程目睹为兰娘作证,等天一亮,自觉去官府认罪吧。”
孙二亮看清了人脸,忽而面色发白,恍而不敢言语。
兰娘从他身上翻出来那群姑娘的卖身契,犹不解气,说:“雁大人,民妇请大人做主,允民妇与此人和离,彩衣庄是民妇的嫁妆,希望收回由自己掌管,将这个蠹虫赶出彩衣庄,从此与他划清界限!”
话毕,孙二亮猛地抬起眼睛,先前的怯懦一扫而空,又变成了一副为非作歹的奸人模样:
“秋兰!孙秋兰!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忘了我为你日夜奔波重振家业——对了,你不敢,你不敢……你不敢这么对我!哈哈哈哈!你不敢!”
孙二亮忽然邪笑起来,笑得嘴角提到耳根子,伸手抓上兰娘的衣裳,癫狂道:“你带我去报官,你现在就带我去报官,我要向官府说明一切,到时候你以为你的下场会——”
雁连亭及时阻挡他的恐吓,拽着人绑到屋前的柱子上。踹他一脚让他老实。
而兰娘被此人逼得泪流满面,尖叫一声,后跪下,同样跪在雁连亭脚下。
“雁大人……”
雁连亭一惊,直觉是什么不好的事。他想先把人扶起来,然而兰娘长跪不起,作磕头状:
“民妇亦有罪,民妇与虎谋皮,助纣为虐,愿一同承担罪责,向官府自首……”
——四年前。
沈笑空和常拥宸在填尸坑边上往下看的时候,却不知,坑里也有人在看着他们。
那时深夜,过来检查尸体的孙二亮没料到会有人来。情急之下,他只好藏在尸堆里,唯留下一双眼睛窥探。
火光映出来者的眉眼轮廓,孙二亮将那二人记得历历分明。正安侯权贵不能动,旁边的却像是杭州有名的沈大才子。
之后,沈常二人离去,杀人案暂缓,孙二亮逃离有的是时间。
“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彩衣庄近月定制的嫁衣,都换上您给我的染料香粉,方才去坑里一一查验过,没有过敏现象,不可能留下任何关于药谷的蛛丝马迹……那您看您何时?”
“许了你的必不会亏待,只是我那位线人同样嗜财如命,让你成为彩衣庄的东家后,你要将彩衣庄的商贸往来,都交给我这边。”黑衣遮面的人裹得严实,身量挺高,声音辨不明音色,但看起来并不会超过四十。
孙二亮本只是彩衣庄一个不起眼的香料商户,欠债染上了赌,走投无路之际碰到了天降神人,这才做了交易。
“您大人说得轻松,我却如何成为彩衣庄的东家呢?”
黑衣人:“彩衣庄此事惊动朝廷,生意摧折是必然,商户们说不定都会搬走,到时我先给你一笔钱,你抓住时机,将彩衣庄低价收购——”
“可是彩衣庄现在的大东家是个硬骨头,他不可能卖的呀!”孙二亮还不算唯唯诺诺的老实人,知道问明白,做了人命关天的事情,可不得步步逼紧。
黑衣人并不会因为他大胆又狡猾而不留活口,反而就喜欢这种有嘴的:“大东家的女儿适龄成家,捧在掌心里宠爱得很。据我所知,她爹很老实,只是这个女儿会做生意,你只要能讨得人家欢心,做了贤婿,未来东家位置少不了你。”
孙二亮自诩人模狗样,花言巧语骗得杭城月落坊的姑娘都心软,还真觉得上道,于是数完票子美滋滋甩手走人。
之后,孙二亮装作死者家人,得了机会在大小姐面前表现其忠情厚意,不出一个半月,老爹一死,果真被迎进了家门。
“那兰娘你又何罪之有呢?”雁连亭听罢前后因果,问。
兰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我有罪,我有罪……我不能眼看着我家的产业倾覆,然而资金周转不来,所以,一开始,就听信了孙二亮的蛊惑,跟他一起为那个黑衣人办事。”
“而这第一件……第一件就是……”
兰娘怯懦地看着雁连亭,脸上泪痕尽干:
“将那些提早扒掉的、沾了香粉的死者嫁衣收集,洗涤后,收集香尘再晒干,重新交还给黑衣人。那黑衣人朝京城方向去了,不久后就传来沈老丞相死讯,而孙二亮……孙二亮则是将看到沈探花和正安侯的消息告诉了黑衣人,之后沈探花回一趟杭州,竟然也死了。”
“我总觉得那个黑衣人就是杀害沈家的凶手,我也不知道他此时是否就在暗处看着我俩……雁大人,雁大人……你如今和正安侯一道来了,没有人说你和沈探花长得很像吗?”
“若是沈探花没死,我或许还能减一分罪责……”
兰娘说罢疑神疑鬼,胆战心惊,一时也哭不出,只是握着手绢在心口捶打。
雁连亭听罢沉默不语,凝滞半晌,后突然问:“所以,之后丁裁缝就是找来的替罪羊?”
孙二亮这时却有点男人样子了,盯着某个方向,承认道:“对……”
“我消息打探得深,听说那个老头子跟大理寺卿年轻时有过节,就把洗净的嫁衣悉数塞到姓丁的地方,刚好他一个不相干的被抓走,换来彩衣庄的太平。”
孙二亮露出得意的笑。
……几乎是男人话刚落,一道毒箭再次破风而来,从深不见底的黑夜穿云飞过,擦过雁连亭的发丝,只比兰娘发顶高三寸,然后射穿了孙二亮的心脏。
“啊!”兰娘下意识捂上嘴,还想检查一下孙二亮的伤口。雁连亭及时制止,朝飞来的方向转身,暗夜中,披着斗篷的人面容模糊,正朝他勾起魑魅般的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