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京城秋风起,满地黄花堆积。
正安侯府的管家洒扫庭院,为数不多的美婢牵着梯子摘枇杷,熟透的果子挂在树梢,不小心便落在地上被鸟雀啄食了去。
常拥宸偷拿了沈笑空的墨宝,坐在凉亭里一边格物致知一边瞎胡画。
“这写得什么玩意儿……酸涩穷诗,狗屁不通!”
言毕,他手掌一挥,掀到反面去,在上边乱涂乱画,自吹自擂自得其乐。
——好吧,那是骂他不通人情绣花枕头没内涵的破诗,所以常拥宸看了生气毁了就毁了,别的还是不会乱动的。
“侯爷,淮阴世子又来找您玩了,您看……”
“去!”
常拥宸言毕直接掀翻桌子,起身,收拾收拾,又准备去听那个玩意儿情场风月了。
“话说这深居闺中的婉娘自打遇见那江湖逍遥的侠客,就再也没梦过旁的张三王五……”
常拥宸一边念着台词一边学人家腔调阴阳怪气,在马车里嗑瓜子,又想起某个死人气得五雷轰顶。
“常正安,你可头一回这么积极来见本世子,难道因为……本世子让你思念嫉妒!”
掀了马车帘子,李汝钰那张风流得瑟脸开大,常拥宸差点儿吓得跌下来。
“……怎么不是奉天楼?”
常拥宸看着眼前的云霞歌楼,疑惑。
李汝钰嘬嘬嘴,一副奸样儿:“嘿嘿,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扬州花魁,我真不愿独享美色,所以给了人家更好的机会,送来了京城的云霞歌楼。”
之前因为涉嫌大理寺命案,被封了一段时间,如今重新营业,可不得让江南花魁来添几分热闹。
常拥宸自觉已婚之人,不去,李汝钰强拉硬拽,闹哄哄:“哎呀来都来了,你看你犟得跟个狗儿一样!怀昭怀昭你陪陪我嘛……!啊!呀!咿!”
“你别在门口乱叫行不行,丢死人了!还有谁是狗你这个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
“呦……这不正安侯嘛!”歌楼里摇摇晃晃地出来个富贵公子哥,被其他人众星捧月地吹嘘着,洋洋自得,正是户部王侍郎的儿子——哦,现在他爹已经晋升为户部尚书了。
此人叫王保赟,不知道是王尚书哪个妾室姨娘生的,如今被扶持成了嫡长子,年纪跟正安侯差不多,然而此人性质下流,无耻之程度远非李汝钰能比。
王保赟自以为生了一双山寨桃花眼,从前连正安侯的主意都敢打,然而正安侯还不屑跟他一起,去那奉天楼吃饭邀请全京城王侯将相,都不会让他跨进门槛。
王保赟看常拥宸不进他家的楼,还就生气了,没个正形地摇扇子说:“正安侯,是不是瞧不起我大王家?啊?”
“您家姑爷都抛弃您自个儿亡命天涯去了,头上顶着欺君之罪还怎么跟你花前月下,不如跟您保哥哥喝口小酒——”
“我呸!王保赟你端着个死太监语气搁这碍我的眼,滚回娘胎里重塑去吧!”
常拥宸挣脱开李汝钰拉他的手,刚好气没地撒,握着腕子,跟人打起架来,直登上云霞歌楼的亭子。
王保赟还有点怜香惜玉呢,不过这时候更多怜惜他自己这块璞玉,在反击防御之际还不忘摸人家的手爽一下。
“你敢碰我!你个狗东西长这么丑怎么好意思出生的——!”
拳打脚踢之际,常拥宸气急败坏骂个痛快,结果一不留神脚下打滑,云霞歌楼前残花池“扑通”一声,溅起飞扬的水花——
哈哈,正安侯不慎落水!
王保赟,胜!
他傲然自得地走出凉亭,在云霞歌楼前的红毯上踱步转几圈,向四周疯狂看热闹的家伙投出热烈飞吻,不忘折花枝插在自己头上……
等等!
谁、谁掉水里了?!
后知后觉,王保赟猛地转身!
“王保赟你狗胆包天!”
“哎呦呦淮阴世子您大驾光临啊,不是,正安侯怎么就掉水里了……还不快把人捞上来!我勒个老天啊!”
李汝钰一声令下,王保赟和云霞歌楼里急忙出来的老妈妈一齐磕头跪下。
“我没推正安侯啊他自个儿掉下去的,你们要为我作证啊!”
在二人跪地求饶的时候,常拥宸已然自力更生爬了上来。
他爬上来时头发衣角还沾了残花败叶,扒在那个红漆栏杆咳嗽几声,竹匀连忙过去给人穿披风,常拥宸擦干净脸,朝着王保赟的方向稍微觑了一下,那双眼睛好像在说:
你死定了!
王保赟和歌楼的老妈妈一齐汗颜噤声。
见正安侯不语,歌楼老鸨才战战兢兢主动说:“要不您进去换件衣服……?”
常拥宸还是不说话,旁人看来他就在压抑怒火,小厮们纷纷跪地求饶,王保赟亦补充道:“正安侯,您大人有大量,您今日网开一面,我们云霞歌楼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您看上了什么直接吩咐!”
李汝钰还有点良心,主动拉着常拥宸到歌楼里换衣服,也甭管人究竟结婚与否,总之热情,周到!
常拥宸冷哼一声,湿漉漉的衣摆甩过王保赟的脸皮子,登台阶到里边去了。
雅间厢房里,竹匀给他家侯爷拿衣裳,不过还是上回常拥宸强行让沈笑空换掉的那件袖子擦手的。他刚扯了一下衣服布料,就皱眉嫌弃:“这什么人的衣服,我不要。”
竹匀只好尴尬道:“侯爷,您忘了这是姑爷那件。”
虽然去重新买一件很容易,但对象是正安侯,那不出错还挺难的,思索之后竹匀选择把沈笑空的衣裳给他,竟成为上策。
常拥宸这才在手里仔细看了,沈笑空一堆月白色衣裳,这件平平无奇,用料中下,暗花纹无,二字质朴。
——沈笑空坏事做尽,还要于无形中丢他的脸,适合天诛地灭!
他抱着胳膊死装了一会儿,后老实换上姑爷的新衣,找个铜镜转两圈撩下头发,咳嗽两声后手指向门,竹匀眼力非常,拿着脏衣服就跟人出去。
常拥宸脚踏出门,就见李汝钰撑在栏杆前,很经典的搔首弄姿:“浮萍姑娘,此番我将你荐上京城,你还没报答我恩情呢!”
浮萍坐在青花瓷瓶边弹琵琶,低眉道:“淮阴世子为人浮萍不可谓不知,世子并非物质庸俗之辈,举荐之恩我必不能忘。”
她说罢继续弹乐,李汝钰捶胸顿足依旧被无视,常拥宸正想着怎么发落那王保赟,王保赟就上楼上来,找到浮萍姑娘,拉扯说:“怎么还在这弹琵琶呢,今晚上礼部来人,教坊司要从云霞歌楼里擢选才貌双全的姑娘,准备皇宫中秋宴的舞乐,可是好机会,你快去梳洗准备。”
浮萍颔首,抱着琵琶沉默着走过回廊,经过那边的常拥宸,停顿了一下,忽而将目光抬些起来,礼道:“小女子见过正安侯。”
常拥宸本来是没有多搭理的,然而浮萍却进一步说:“正安侯身上的香好让人熟悉,并不似京中那些。”
“哦?”常拥宸屏却李汝钰艳羡嫉妒的目光,有意思道,“我这安神香来自西南,听闻姑娘家在扬州,相隔千里,你竟略懂一二?”
浮萍抱琵琶笑:“小女子从前为良人时,家是扬州富商,很巧就是卖香料的。”
“那为何如今……?”
“五年前家父大病,寻常药石无医。母亲倾尽家财去西南求药,那副药方子还没吃完,父亲便去了,后母亲随之去,只剩我不甘心,研究那副药方子,最终确认,它就是一副安神香而已。”
“我千里跋涉去西南找当初卖药的人,然而之后醒来,就身在秦楼楚馆,抱琵琶纱遮面,看台下人为新人豪掷千金买良夜了。”
“那日我有幸成为座下宾,买了浮萍姑娘的头夜,之后就没人碰得了她啦!”李汝钰见机插话,“浮萍姑娘凭借她自己本事,衬上我淮阴世子的力捧,这才一步步成了花魁。”
常拥宸颔首,而后捂上半张脸,猛地一阵咳嗽,有点头疼,才致歉道:“李汝钰,恐怕我这回不能跟你继续游乐了,方才落水总不至于感染风寒吧……我得回府请太医看看。”
话毕,竹匀赶忙着带他小侯爷离开。
不巧半路上,孟中夏截了他去路,人刚从杭州办事回来不久,将彩衣庄地契财产全部交到兰娘一等人手中,风风火火。
“正安侯,我那边事情处理差不多了,您要不要看看在那孙二亮手底下,彩衣庄入不敷出的交易记录?”
孟中夏都这样问了,常拥宸只好拉开帘子,接过来一观。
他翻了几页,发现那些交易去向,竟然也恰巧在西南。
“你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孟中夏微笑:“小侯爷曾在西南买香,不是就顺便问问您是否知晓吗。”
常拥宸蹙眉,因为孟少翁才是京中与翠蹊谷交易最密切的官员,孟中夏不可能不知道她给孟少翁沏的茶里放了西南的香粉,特意拦截问自己大可不必。
“我对这些地点并不熟悉,大人可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孟中夏停顿片刻,果真大大方方承认:“是的,听闻淮阴世子又来京城了,上次他不是送我扇子吗,太过贵重,我想当面说清楚还给他。”
其实并不为归还扇子,而是扇面上的红白图画,若不是那些嬉皮笑脸和伶仃瘦马图似乎意有所指,恰好让她恍惚回忆起幼时经历,又偏巧挨上命案事发,她也不会疑心如此。
万一那把扇子经由什么人之手,跟杀害了华氏的黑衣人有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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