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的毒。”
常拥宸打开他乱摸的手，眼神冷冷，一边提起嘴角，一边还斩钉截铁的。
沈笑空枕着胳膊闭眼睡，不急不缓打岔：“哦，那看来是你亲了我，所以我又满血复活了。”
“滚蛋吧你。”
常拥宸给他哐当一拳，气冲冲下去洗脸换衣服了。
沈笑空抱着被子，抬起手盖在额前，嬉皮笑脸之后就头痛欲裂。他回忆着昨日林林总总做过的事，吃过的东西，总不能真是那碗醒酒汤吧。
……
正和三年春，谷雨时节。
东郊附近的农家都忙了起来，常拥宸一打开院门，就看见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农民，还有漫步田野的耕牛，清新微冷的晨雾弥漫在远处的青山，空气中是土壤的芬芳。
慧心和尚跟他们住到现在，和尚平时安安静静，还会打扫院落，但即使如此常拥宸还是对他心怀芥蒂。
这天，沈笑空在房里案前看书，和尚在仓房里念经敲木鱼，常拥宸熬了小粥，就在沈笑空旁边一口一口吃，顺便接受一下文艺的熏陶。
“啊——”
“滚。”
对于沈某人惯常撒娇行为，常拥宸都是直接踹，想让他喂，一点门儿都没有。
沈笑空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常拥宸这么对他，简直难受得想死。
天理难容！没有任何人这样谈恋爱！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让亲不让抱不让睡，十分非常之不可饶恕的离谱！
“——到底什么时候去找下一个神宗？天庭怎么到现在都不告诉你啊。”常拥宸看他可怜，看在他从前在侯府都给自己剥葡萄切桃子的份上，还是用勺子喂了。
沈仙君只觉得自己从前事业心太强，现在心思全都飞了。
“我从前都是问问道仙君的，他道宗有消息了会告诉我，现在联系不上没了道宗的线，天庭的消息也传不过来。”
“本来我也是打算今年开春就启程动身——对，要不然我们直接去花塞边疆看看吧，本来郑赫那个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他一个凡人跟神宗能有什么联系。自己去找找算了。”
沈笑空咽下喂到嘴边的小粥，里边放了麦仁和玉米糁子，还加了他爱的冰糖。
常拥宸把空碗放到一边去，收拾了托着脑袋问：“话说，你跟天庭其他神君的关系很好么？雷雨天宗的神君……你熟悉吗？”
“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沈笑空回忆一下，抱臂往后倚，“就是那位紫衣银佩、高束冠发的女神君，资历比我老很多，也不算太熟悉。不过人家跟风水仙君关系还可以，风水仙君向来在天庭活蹦乱跳到处勾搭。”
“哦，”常拥宸撑在书案，微微仰脸，问，“那你觉得……天庭好还是人间好？”
沈笑空来了兴致，收起大咧咧的姿势，凑过去笑答：“此心安处是吾乡。”
常拥宸眨着睫毛看他，近在咫尺的心思多么一目了然，沈笑空就笑盈盈地问：“回答得好不好？我的奖励呢？”
“你要什么奖励？”
“我要亲你。”
他说罢，就低眉捧脸过来了，常拥宸任由他吻了一会儿，直到沈笑空不安生地咬他唇，他才挪开沈笑空覆在自己脸上的手，顺力将人推开。
而他好似个翻脸就不认账的，别过脸，摊手掌很直接：“玉佩还我。”
沈笑空意犹未尽忿忿不平，但是对方不愿意也没办法，只得丧气地找那天赐良缘凉凉道：“你可真是看似无情却有情呢。”
常拥宸当耳旁风，接过玉佩，晃一圈穗子当即就站起身走了，留一句无情的：“你好了就去集市上赁两匹马来，不要再拖了，我们早点出发。”
……
又过好些日子，春雨淅淅沥沥地一山又一山地落。好不容易有个放晴的午后，沈笑空收拾行装，抖擞抖擞精神，就去集市上买马了。
他临走前捂面咳嗽两声，常拥宸让他别装佯。
“那我走了，快的话应该傍晚就能回来。慧心那和尚又去挨家挨户化缘，你不用管他也不用等我，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
“想得多。”常拥宸抱着胳膊，眼里容不得沙子，抬手给他捋了下乱掉的头发。
元宝重如千钧、稳若泰山地坐在沈笑空肩头，见状也伸出爪垫蹭了下主人的脸。
东郊野烟，花动一山春色，常拥宸守在柴门边，看着沈笑空于田野间笑着走远了——
集市热闹，难得太阳有些照得慌，沈笑空还没到马市，先行到路边药坊把了个脉。
“大夫先生，我近日总觉得精神恍惚、失魂落魄的，我不会得什么怪病了吧！”
老大夫胸有成竹地笑着，嫌人家年轻人瞎话篓子，接过上手一把，还真是怪异。他摸摸胡须，眼睛里烁着微光，片刻才问：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呢，脉象着实有异，就像一个好的一个坏的在来回切换一样。你近日睡得可安稳？是否食不下咽？”
沈笑空总觉得这番说辞在哪里听过，仔细想来，不正是年前林山荷对常拥宸说的吗？
……
他离开药铺，抱着招财猫去马市，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的，然而更多的是怅惘。
马夫商人在忙着刷毛喂饲料，还有小帮工在招揽客人。沈笑空在整个市场里逛了一圈，最后将近夕阳西下时，才挑上两匹鬃毛乌黑发亮的骏马。
等他交付了钱财，正准备骑一匹牵一匹慢慢地往回走时，却见头顶天空风云变幻，初春低饱和的暗云翻滚，不一会儿就满天遍布。
沈笑空抬手遮眉，仰目望天，牵着马还躲在草棚下。
——而此时已是傍晚，他有预感，今天恐怕回不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今日都惊蛰了。”
慧心和尚完成每日傍晚诵经，出来时看见常拥宸还站在院门边，不禁感慨一声道。
雨越来越大了。
从淅淅沥沥变成哗啦啦地下，隐隐的似乎在云层中酝酿着惊雷。
常拥宸发梢蒙上一层水汽，静静眺望那条田间小道。一开始有农人在雨中收拾干麦草，后来就只剩踩着水洼连忙回家的了。
“他今天应当不回来了，马市附近有客栈，在那边住一晚更妥当。”慧心站在自己屋檐下，好心规劝人回屋。
然而常拥宸没有回答他，冷雨湿风拂过面容，他靠在院门，抬眸，看见远天一道白雷落入地底。
当他转身时，恰好雷声贯空入耳。
——惊蛰起，千山寂。
慧心和尚看着常拥宸抱头遮雨进了屋。其间只是淡漠地瞥了自己一眼。
好罢，兄弟的老婆并不待见自己。那厌恶差点要写在脸上了。慧心哀叹于心，道一声阿弥陀佛，而后摇摇头转身进屋。
主屋内，常拥宸也不点灯，只有手边一支蜡烛在燃烧着。
……今晚上，沈笑空不回来。
他坐在幽黯烛火下，手抚着才跟人要回来的青玉。而这玉佩能收到沈笑空的消息，起于两年前慈幼坊里，沈笑空将两块合二为一碰了一下，当时柔和泠然的彩光泛起，是为了照明。
常拥宸将这东西还悬在腰际，随后吹灭蜡烛，缓缓摊开手掌，而手掌里躺着一把缠着红光的匕首。
他推开门，身上还是普普通通洗了发白的旧衣服。他也没有撑伞，在子夜的雷雨中，缓缓悄悄地走到和尚所在屋子的窗边。
毕竟已是子时，和尚看起来梦乡酣睡。
很好。
匕首轻而易举地从缝隙割断木制门闩，常拥宸极其轻地走了进去，反手阖门，天光除了窗都透不进。
——惊雷伴耳，慧心和尚又做梦了。
他梦里的血红嫁衣翩跹而过，梦里的铁塔巍然无双，梦里的金戈铁马徘徊在大景边疆。
梦里，梦里又有仙人指引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仙人的模样，仙人一身天青色的道裳，腰间悬着占卜竹签，其上文字缭乱晦涩，手中是一只灵龟，连簪发的冠上都是他那只灵龟的纹样。
慧心痴迷地被灵龟吸引了注意，灵龟通体泛金，龟壳上刻着天干地支与五行阴阳。
风水元君嘴角两边，都有红痣，他不苟言笑时并不如轮回仙君说的那般“活蹦乱跳到处勾搭”，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危险。
慧心隐隐觉得心跳加速，于是想要请求仙人给予凡世的指点。风水元君抬手一笑，天青色的衣袖依稀带来冷风晦雨的气息，一枚灵签便落在和尚跟前。
“古祭城——”
和尚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锁好的门怎么开了？
慧心揉了揉眼睛，也不知眼下何时。他在猝醒的头疼昏沉中下去关门，怕风雨吹进来弄得满屋潮湿。
暗夜里，门槛处有铁制物品反着寒光，和尚越靠近，心里越清醒。
直到他蹲下身去，拾起那把通体冰冷的刀。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慧心抓着匕首的手陡然发颤。
……谁要杀我？
和尚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凉凉的不是血，只是门外吹过来的雨水。
然而，院中盛满夜色，忽有惊雷照亮了一片琳琅碎玉。
慧心匆忙丢开手中的匕首，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弦最紧绷的十几秒过去了，他才颤颤巍巍从地上起来，而后猛地冲进主屋。
门“哐当”一声推开，而里边残蜡烧尽，空无一人。
——慧心和尚再回首，阶下院落漫着一地雨水。而在那白光雷声中，天赐良缘，碎裂不堪。
第三卷的标题古诗就背到这里了……除了首末两章不是[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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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瑶台归去看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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