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七大阵已经开启了。此时,众神仙在六百年前,景朝创立之初。
一种席卷而来的陌生感,让沈笑空无与伦比的不安,正和四年消失了吗?他还能回去吗?留在正和四年的人会和慧心一样消逝吗?
众仙君像某种术法一般,被羁留神宗周围,而他们的帝君,却因时间的倒流而消逝了。
怪不得……怪不得黑鬼会背叛,会唾骂帝君自私自利,原来,帝君是真的不想再“活”了,只想回到当初,再如人鲜活地、跟所念者见一面。
她为神灵不痛不痒地熬了几百年,熬不过了,就想在生命的末尾,还清夙愿。
沈笑空意识到这个结局后,却并没有责怪帝君,而是发觉了他们观念的共通之处。
——至此,连星七大阵晦明于浩渺人间,除却扶乩道宗,七位仙君长完全归位。
神宗吸引着他们将自己化为虚无,吸引着他们被吞噬。这种感觉,就像他们当初面临死亡之时,被扼住咽喉,一点点失去呼吸与力气。
为什么会这样?
时宗仙君知道开启连星七大阵会产生强烈的神力漩涡,却不曾想这漩涡使天地变色,也会使得他们化为泡沫。
沈笑空看见财宗仙君仙身已经趋近虚无,视线转移时,却蓦然注意到神宗不远处,有鬼军排列成三角形,从某些房子里冒出来。
“那是不是移时阵的子阵?!”风水元君也注意到了,紧迫之下询问时宗。
时宗仙君凝望着疆域之上的小连星阵,颔首高声道:“正是!”
黑鬼此前在各地留下的黑掌印,便是召唤古祭城亡灵的据点。直至此刻,沈笑空才明白,原来,黑鬼妄图在神宗吞噬众仙之后,通过子阵释放宁朝亡魂,恰好大阵将时间改至六百年前,他就用亡魂将士,统治一个景朝之前的、似宁非宁的朝代。
假如事成,那么他就得到了所说的权力。彼时他不再是鬼帝将军,而是鬼帝。
——帝君没有做成的宏图大业,就由他来赓续。
而不是为情所困。
……毕竟,当年那隔墙的情人已有红颜知己,朝他射了一箭的皇帝还是妻妾成群,没有什么比爱更容易破碎,没有什么会像心一样变心。
那件嫁衣对他来说是耻辱,整个景朝的风尚都让他感到虚伪恶心。
黑鬼在黄泉边,操控着子阵,将古祭城里的千军万马纷纷释放出来。
从天俯瞰,整个疆域黑压压一片,仿佛满是贪婪的黑蚁。
而那些黑蚁,正朝着光芒明亮的神宗去——这一战,鬼战胜神、鬼界战胜天界,他们就是三界之主了!
“紫衣仙君,你不是说古祭城都听取雷雨天宗的吗?”
财宗仙君危急关头,一边强行施法,一边想起来诘问,最后又变成同情。
“哎,倒也不是你的错,鬼帝将军果真是后患无穷啊!”
“要是扶乩道宗还在就好了……”
清欢仙子抵抗着恶面獠牙的鬼兵,强力附和道。
此时天地是一片昏黑,昏黑里有七方白色巨大漩涡,而滚雷如天柱一般,劈落在漩涡中心,漩涡周围,则是蜂拥而来的鬼军。
七位仙君齐聚一道,共抗这场改天换地的劫难,而他们关于人间的定义,关于时间,病痛,荣华,悲喜,姻缘,命运,此后再无分歧。
这场劫难,其名曰,将人间还给人间。
“我想我们分开是无济于事的……各位,要冲出这个大阵,我们得合力才行啊!”沈笑空在风雷中蓦地回头,墨色长发被风扬起,白衣潇潇凛冽。
恰在此时,天地间,飞掠过一道红衣金影!
那把星轨弯刀和着人影,如一阵醒人的强风,倏然飞巡于昏天暗地之中,现于众仙面前,不过,这次不是要跟他们决一死战,而是奔向自己的宿敌。
沈笑空看见常拥宸,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抬眼时信仰无限。
“——你的生命早就结束了,弥留的灵魂也到此为止了!”
星轨弯刀横在常拥宸眉眼边,照得他的骄傲与自信于黑暗中熠熠。他回到他记忆深处,依旧一身红衣骄纵,一袭黑发如雾。他怀着这世上的最勇敢、最绝情朝着黑鬼袭去。
黑鬼深绝大笑,挥起将旗将那些将士号令。
“你杀了我又如何,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岂不快哉!”
黑鬼拿旗杆抵抗刀刃,说话间疯狂驯染,目眦欲裂。
“谁要跟你一起死!?这世间诸多酸甜苦乐,我要向上地活着、看千秋万代、日月长照!”
常拥宸眉目坚毅,红衣一袭逼得黑鬼步步后退、挣脱不能。
同时,前一批的鬼军被仙君净化得七零八落,最后的鬼却如浪潮般涌现,仿佛天地为一线,而鬼军已经准备好将其压垮。
鬼帝将军看天界大势已去,反击间猖狂笑道:“压不住的!今日这个时代就要终结,死亡的阴影将会覆满人间,从此三界合一、拥鬼为王!”
黑鬼说完朝身后波光粼粼的湖水怅望,忽而扯开那身衣装,奇异药粉如雾扩散,常拥宸嗅见那种让他血脉病痛的味道,在漫天的黑云中往后退却——
“紫衣仙君,雷声阵阵,该下雨了!”
沈笑空看着西边那片迷蒙的烟雾,忽而高声道。
“哗啦啦——”
紫衣仙君还未动作,而上天助她一场瓢泼的大雨。她在这种齐心中热泪盈眶,雷声便不再孤独地悬落九天之上。
黑鬼见状,更是早有防备,低笑一声,纵身如一条黑色的蛟,跃入黄泉之内!
“我要让世人遍饮离魂汤,我要让冥河横流疆土之上!”
黑鬼的声音消没于黄泉水中,他的魂魄游离于粼粼湖光……
“你做梦!”
惊天动地的的术法仿佛沉淀了几百年,常拥宸在一阵寒冷陈旧的气息中消失不见,而他的星轨弯刀蓦地变广,散开了,才发现那是洁白如雪的星芒。星芒做的刀朝着水面划割一道,瞬间将湖面洒满了冰与雪,把那些鬼神的罪妄都尘封、永世不复醒来。
而失去雪色的星子如微尘、如一阵凛冽的风冲散开来,这阵无与伦比的浩荡之风,怀着常拥宸最钟情的金玉的赤红色,扫过那些望而生畏的黑色鬼魂,让没有首领的鬼军瞬间偃旗息鼓!
沈笑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他转身往后看去的时候,收起无数亡魂的星子,已然化作银河。而那夜色里的雷声、风声,都静谧了,天地间的白色漩涡也收势不见,苍茫的夜空里,余六位仙君站在另一边看着他,他仿佛置身于天演时宗的太虚镜之中。
“原来,扶乩道宗的问道仙君,一直都在想,他要将鬼怎么办。”
“按人间的说法,死去的人会化作星星,看来他还是喜欢人间多一点。”
时宗仙君到这时间的最后一刻,终于承认了扶乩道宗的地位,终于不再对他抱有偏见。
“我曾在天演时宗里禁闭了那个人三百年,三百年的冰天雪地过去了,赤子依然满怀炽热的心跳。”
“于是我便知道,时间并非这世间最无情的事物,正是在那漫长如雪的时间里,生出了最浪漫、最鲜活的爱。”
——对于帝君如是,对于常拥宸亦如是。
明明前世仅有一面之缘,可是他说喜欢。
所谓今生的一见钟情,想必是在前世修炼了几百年。
这时,沈笑空终于明白,轮回里的爱与不爱,原来都会化作姻缘。所以,就算为了那段天赐的良缘,人生在世,每一辈子都要活得勇敢而热烈。
“轮回仙君,太虚镜此时生于我们脚下,看来,是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
风水元君朝他轻轻笑,其余人皆与他挥手作别,又是一群聚首的人走向离散,又是一场盛大的悲欢。
“你就也当我们是天上的星星,一抬头,八宗环绕其间,还一如当年。”
“好……”
“诸君,有缘再见了。”
沈笑空在眼泪中招手作别,他白衣一袭,身后星河万象,终于带着他们的悲喜,他们的荣华,他们的愿与恋,回到他爱的人间。
当他再次入轮回时,依旧看见浓墨重彩,依旧看见纷纷扬扬的碎片,那代表时间的星星往后演绎了六百年,刻写着如梦般的眷恋。
依稀是一身大红衣裳的人儿轻挑起柳眉,笑着一双凤眼,在轮回里说:
如果六百年后淅淅沥沥的那个春天,去红尘寺的路上又下雨了,你要记得我。
也记得你自己。
——后来,那人的声音渐渐被百姓的喧闹与祷告声淹没了,宝塔街里的嫁衣在众生的美好祝愿里摇曳生香,祈福的高台盛着灿烂的日光,他们经受了一场久绝不歇的暴雨,一场梦醒来后却见春光万丈。
繁华热闹的京城里,又一年的新科状元或是探花郎打马而过。意气风发或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途径奉天楼,看见王公贵族们掷千金一笑。
“沈兄,沈兄?”
旁边人推了推他,站在奉天楼的三楼走廊,手里还拿着寓意“高中”的粽子荷包。
“我说沈大人,你发什么呆啊……?”
沈笑空听闻楼下戏台擂鼓,原是一轮情场风月落幕。他在蓦然回神、回身的那一瞬,看见那柳眉凤目的故人,陪着满座衣冠,正抬起年少斑驳的泪眼,朝自己望过来。
对视那一瞬间,他扬唇笑起来,心想——
是啊,我所爱的是凡尘,我所爱之人,他活在凡尘俗世里。
于是相隔数百年,当我再回首时,人间还是人声鼎沸的人间,他还是我满座衣冠里,一见钟情的天赐良缘。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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