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林糖心闻言,立刻震惊:“小蕊被送进了ICU,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的事,消化内科医生发现她情况不对,直接把她转了过去。”护士神情凝重。
纪雪一边摘下听诊器挂回脖子上,一边快速跟上林糖心的脚步:“快,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放下手头的工作,跟着护士快步走向ICU所在的楼层。
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一路上,林糖心的心揪紧了,脑海里不停闪现着佟小蕊的瘦削身影和那双总是透着倔强的眼睛。
洪钰医生站在ICU外,拿着患者最新的生命体征报告。
林糖心记得她,洪医生是从加拿大多伦多毕业回来的,跟自己还有夏广白的处境应该也差不多吧。
洪钰一见到两人,便径直迎了上来,表情冷峻:“你们是精神科和临床心理科负责佟小蕊的医师对吧?”
纪雪和林糖心都点头。
洪钰便继续:“消化内科的王主任把患者送过来时,她的BMI已经低到12,今天早上出现了严重的低血钾和呼吸困难,心率降到只有40次/分钟。这些指标是致命的。所以,消化内科送她进了ICU,进行强制插管输营养。”
门内隐约传出设备的警报声和一个嘶哑含糊的声音:“不要!放开我!我不需要!让我死了吧!”
林糖心感到全身一颤。这是佟小蕊的尖叫声。
一旁,刘晓红着眼睛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衣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的嘴唇颤抖着,不断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听到林糖心和纪雪的脚步声,刘晓猛地抬头,哭着扑向两人:“你们救救小蕊吧!求求你们救救她!她才13岁啊!”
林糖心听到刘晓的话,脸都白了。
佟小蕊的BMI有几天都维持在同一数值,让林糖心以为和她母女俩分别的对话治疗有效,谁知,佟小蕊的病情急转而下。
难道是我做错了吗?我哪里考虑不周了?林糖心无助地想。
纪雪伸手压住她微微起伏的肩膀:“糖心,冷静点。我们先进病房看情况。”
两人都换上防护服,便走进ICU病房。
佟小蕊躺在病床上,瘦弱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她的四肢被柔软的束带固定,防止挣扎伤到自己。
两个护士用力按着佟小蕊,一个护士正在调整鼻胃管的固定位置,细长的透明管从她的鼻孔插入,一直延伸到胃部,连接着营养泵。整个过程很疼,是非常折磨人的。
“我不要!放开我!”佟小蕊虚弱却尖锐地抗议,她试图用力挣脱束缚,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滑落,像玻璃球一样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床上。
“把这东西拿走……我不需要……让我死好了!拿走!我不要!”
护士立即按住她的肩膀,试图稳住她不断扭动的身体。“小蕊,别动,你这样只会让胃部不适!我们必须用这个来给你输营养,不然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佟小蕊还在凄厉地抗议着,像一只撞击着囚笼的小鸟。
洪钰低声嘱咐:“监测鼻胃管的位置,防止误吸或者呕吐反流造成窒息。营养泵的速度控制在20毫升每小时,逐渐调整。她的胃可能已经萎缩,不能过快增加进食量。”
ICU外面的刘晓泪流满面,双手用力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哭声。
林糖心看着病床上挣扎的佟小蕊,还有门外的刘晓,眼睛都红了。
患者,有时就像孩子一样,他们的痛苦也是医务人员的痛苦。
“再叫多一个人来摁住她,别让她乱动!”洪钰叫道。
林糖心上前去,轻轻握住佟小蕊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小蕊,我知道插管很难受,但是姐姐们都没办法了,你的身体太虚弱了……”
佟小蕊有瞬间的平静,微微动了动,神色是对整个世界的绝望,脸色一片灰败。她的声音嘶哑:“糖糖姐姐,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死了,就会轻松一点了。”说完,便干呕起来。
刘晓的哭声在门外越发厉害。监护仪的滴答声和她们的叫声混在一起,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洪钰检查了一下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数据,低声对护士说道:“先稳定补液速度,观察反应。如果出现恶心或者呕吐,再喂止吐药。”
纪雪看向洪钰:“洪医生,她需要这个鼻胃管多久?”
洪钰沉思片刻,回答道:“以她现在的情况,至少需要几天甚至一周以上的强制性营养支持,等身体状态稳定,才能逐渐尝试恢复口服摄入。这是救命措施,撤管太早,会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番话,刘晓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跪倒在地,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瓷砖上。
刘晓崩溃的举止让外面的病人都看过来,纪雪忙对林糖心说:“我看小蕊妈妈情绪不太对,你过去看看小蕊妈妈,陪她说说话……必要的话给她做危机干预。”
林糖心连忙说:“当然。”又看向洪钰和纪雪,“那洪医生、纪医生,小蕊就——”
洪钰点点头,迅速地说:“我们会尽全力。不过,插管时患者太痛苦了,患者家属通常会情绪激动。林医生,你赶快去看看家属,让她别给咱们增加负担。”
***
林糖心转身离开了ICU,脱下了防护服。
走廊上,刘晓还跪在ICU前,喃喃自语:“我做错了……我这个当妈妈的,做错了……”
林糖心连忙也蹲下身,伸手扶住刘晓颤抖的胳膊:“刘女士!我们去一边坐,好吗?”然后看向在旁边围观的病人们,劝道,“大家先别看了。”
刘晓猛然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
眼前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是她们的心理医生。如果佟小蕊长大了,也会像她这般出色吧?
可是,她的佟小蕊,骨瘦如柴,现在更是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刘晓紧盯着林糖心,声音尖锐:“你不是说,小蕊会好起来的吗?” 她的手抓住林糖心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人不适。
林糖心猝不及防,本能地挣脱着刘晓的手:“我,我没有……“
刘晓嚷道:“我和小蕊都进行过这么多次心理治疗了,花了那么多钱,怎么一点儿用也没有?”
”我们尽力了,但——”
刘晓几乎是咆哮:“但是!小蕊的病情反而恶化了?!”
”厌食症是长期的——”
“别跟我说些没用的!”刘晓的脸都快贴到林糖心脸上了,充满怨气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着。
林糖心咬了下嘴唇,委屈道:“我对佟小蕊的病情感到很遗憾。我一开始提出的方案是家庭治疗……”是佟小蕊自己不配合。
“遗憾?!我女儿都变成这样了,你只会说遗憾?给我赔钱!”刘晓大喊道。
林糖心被刘晓说得面红耳赤。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地板上某个淡淡的血迹痕迹——或许是从某个病人身上滴下来的,又或许是ICU给佟小蕊插管时留下的。
林糖心的手心渐渐出汗,手指紧紧攥着白大褂的下摆,努力压抑着胸口那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其实,佟小蕊变成这样,对林糖心这个负责的医务人员来说,也是相当大的冲击。
林糖心说不下去了,本来被刘晓推往墙的身子慢慢蹲下来,悲伤和委屈的眼泪渐渐涌了出来。
“你们不要怪林老师了。她每周来我们VIP病房看你们家小蕊两次了。”有病房的护士上前来劝阻。
“欺负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太过分了。”有护工也过来。
听到她们在走廊上的说话声,又是特殊的医患冲突情形,本来要散的病人都回过头来。
林糖心的目光无意间看向周围,突然注意到有人掏出了手机,镜头直直对准了她,好像在无声地审视。她的脸开始发烫,耳朵里充斥着人群的窃窃私语和手机的咔嚓声。
“你们……不要拍了……”林糖心小声呜咽着。
虽然有人试图劝阻,但也有人低声说:“这医生怎么也哭成这样,不是应该专业一点吗?”另一个声音附和:“大概是理亏吧,心虚了。”
耳边的窃窃私语像尖针,一点点刺进林糖心的耳膜。那些镜头,就像盯着猎物的捕兽器,冰冷、贪婪、毫不留情。
这一切,仿佛都在讥讽着他们这些穿白大褂的人“活该被审判”。
她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巨大透明的玻璃盒子里,每一丝痛苦和无助都被放大,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在国内当医生,是没有尊严的。
林糖心想起夏广白对她说过的告诫。
刘晓见到把林糖心说哭了,就找下一个出气目标。刚好,纪雪从ICU出来,围观的群众和手机又纷纷转向纪雪。
***
同一时刻,夏广白完全对林糖心的状况一无所知。他在肿瘤科开重症门诊。病情复杂的病人接踵而至,他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喘息的空档,他先是打开了林糖心的微信,问:“糖心你今天怎么样?”没有得到回应。然后,他也给沈瑞芝发了微信,问对方在哪里。
今天早上七点半,夏广白在医院大厅里见到沈瑞芝。
他们分手的最后一面,定格在牛津大学的雨夜中。街灯下,她回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冷静和疲惫:“小白,我的医学之路走得太艰难了,不像你家境优越。我不想和这么不坚定的人在一起。”
两年后的现在,沈瑞芝站在光线透亮的玻璃窗前,等待着挂号的号码被叫到。
两人对视时,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见”。夏广白也向她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沈瑞芝几乎没有变化。她依然高挑冷艳,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外搭英伦风格的格子风衣。
夏广白原以为再见她,心中会翻起波澜,但没有。心情竟然出奇地平静。
“小白,长大了,你成熟了。”沈瑞芝打量着穿白大褂的他。
夏广白感到以前的昵称非常刺耳,只说,“沈医生。”语气谨慎而克制。
沈瑞芝的目光划过失落,“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芝芝’。”沈瑞芝试探地说。
“不了。我就这样叫你吧。”夏广白拒绝得平静而干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表面看上去毫无异样,但当沈瑞芝缓缓抬起右手时,他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显得无力而不稳。
这一细节刺痛了夏广白的心。沈瑞芝是英国牛津心脏外科的医师,按计划,本应再过一年就晋升为主任医师,手便是她的生命线,而这条生命线如今却岌岌可危。她的未来,该怎么办呢?
***
上午的工作结束后,夏广白直接去了神经内科。
“病人太多了,熙熙攘攘的,还真有些不习惯。你在肿瘤科忙完了?”沈瑞芝在门诊室外排队。
“是啊,我也看了一上午癌症病人。”夏广白苦笑。
他拿过她的片子,正要看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显示出更新。是微信直播视频号,里面有“岭南医院”、“医闹”的标签。
视频画面有些摇晃,模糊的镜头对准ICU门口,一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被指责。
这是每一个医护人员都感到触目心惊的,患者家属指着医生鼻子在大放阙词。
一名中年女士站在镜头中央,情绪激动地喊道:“林医生!我们信任你们,结果却是这样!”
弹幕飞快地滚动着:
【又是医患纠纷……】
【医生辛苦归辛苦,但责任还是要负吧?】
【这医生这么年轻,好可怜啊】
手机上的画面让夏广白的呼吸一滞。他几乎不敢相信眼睛。视频里,场面严峻,围观的人群、情绪失控的家属,还有墙边那个哭着的女生……
那是林糖心!
“我的天!”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手一抖,片子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他连捡都顾不上,急匆匆地抓起手机往外走。
“小白,怎么了?”沈瑞芝惊讶地问。
“ICU出事了。”夏广白没有回头,语气里夹杂着焦急和担忧,“我去看看她!”
“等一下!”沈瑞芝连忙叫住他,但他已经拨开人群,快步离开,连头也没回。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一阵失落。
夏广白变了。他再也不是两年前在雨夜里哀求她回头的“小白”了。
沈瑞芝低头看着自己无力的右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果然,什么都变了。连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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