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册落地的轻响,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不啻于一记惊雷。
傅慈几乎要跪下去。不是怕责罚,是怕惊扰。他看见秋商少爷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像垂死的蝶试图挣扎,然后,那双眼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傅慈无法形容的眼睛。
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却不像常人的那般润泽,反而像蒙了一层薄雾的古井,幽深,空洞,映不出任何光影,也映不出傅慈惊慌失措的影子。初醒的迷茫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一种深彻骨髓的倦怠取代。
秋商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虚空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傅慈身上。
没有疑问,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就像看到房间里多了一件原本不存在的家具,漠然,且无关紧要。
傅慈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微尘的地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少、少爷……小人傅慈,是新来伺候您的。”
上方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那道没有温度的视线,还停留在他卑微的脊背上。时间在沉默中拉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着傅慈的神经。
终于,一个清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平稳的声音响起,像玉石轻轻相击:
“书。”
只有一个字。
傅慈愣了一瞬,随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本厚重的外文书。他不敢去看书名,更不敢去看书页是否摔坏,只用袖子飞快地、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双手捧着,高高举起,递到贵妃椅边。
他依旧低着头,只能看见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伸过来,指尖在他奉上的书脊上轻轻一搭,拿了回去。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连触碰都吝啬的疏离。
“出去。”
又是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傅慈如蒙大赦,又像是被判处了某种极刑。他磕了个头,不敢起身,就那样跪着,用膝盖向后挪,直到退到门边,才敢站起来,弓着腰,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才敢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发疼。
他见到了。
他和他说话了。
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那目光冷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可傅慈心里,却奇异地滋生出一丝近乎痛楚的满足。他见到了那轮月亮,即使月光是如此寒冷,也足以照亮他贫瘠荒芜的世界。
从那天起,傅慈成了秋商身边最沉默的影子。
他学着之前老仆的样子,将一切做到极致。茶水永远是温度刚好的七分满;烟枪里的烟膏填得不多不少;地面和书架永远一尘不染;秋商随手放下的书签,他会在整理时,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处。
秋商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他靠在窗边看落叶,一看就是一下午;他坐在留声机前,任由那些异国的悲音灌满房间;他躺在贵妃椅上,指尖夹着烟,任由灰烬一点点累积,最终跌落在锦毯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焦黑的洞。
傅慈总是适时地出现,无声地递上新的烟,或者在他咳嗦时,递上一杯温水。秋商从不看他,也不道谢,只是偶尔,会在他递东西时,指尖会极其短暂地碰到一起。
那瞬间冰凉的触感,会让傅慈触电般缩回手,然后一整日,那根手指都像是被烙铁烫过,残留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少爷的温度。
一种,腐朽的,冰冷的,却让他甘之如饴的温度。
他开始习惯这沉默,并在这沉默中,构建起自己卑微的、完整的世界。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这间堆满书籍和尘埃的房间,和房间里这个……正在缓慢燃烧自己生命的人。
他守着这簇火焰,怕他熄灭,又怕他烧得太快。
他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在寂静中,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献祭。
我的两个苦苦的宝宝啊呜呜呜呜π_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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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玉京》第二章 默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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