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请客
是夜,北疆城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十分疲惫,踩踏着枯草和落叶,石子和沙土。
这是北海山之外的一处,没有落雪。
村子里只星星点点亮着几盏灯,其中一座老庙,静坐在漆黑之中。
脚步声逐渐逼近老庙,随后,便是一根根蜡烛亮起。
庙中变得温暖起来,可外面仍旧是冰冷的黑暗。
来人几步走进这个隐蔽的隔间,跪坐在蒲团上,蒲团一旁安放着一个白色的毛团,和一些脂粉盒子。
庙台上敬的是一尊红瓷娃娃,墨色点缀的上扬嘴角在如此气氛之下十分诡异。
他一开始没有说话,安静地跪着,过了许久。
“赤尊灵使……”他忽然喃喃道,但庙里仍旧安静地能够听到外面的虫鸣鸟叫。
“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他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
三炷香快要燃完了,他也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将蒲团旁的东西放进了随身的布包里。
他忽然有些眩晕,赶忙弯下腰扶好桌子,缓了一会儿,站起来转身走了,出门时擦掉了刚刚从嘴角渗出的血。
但最终还是胸中剧痛,弯下腰吐了一口血。
“该死的苗人……”
他垂下头,低声咒骂着,忽然,一双脚以及一截刀尖映入眼帘。
他猛地一抬头,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位“鬼”一般的人。
那人未曾蒙面,正是刚从黎芊芊那里赶来的白发人。
他震惊道:“……谁!?”
刀尖一挑,未等他反应,手中口袋应声落地,白色的毛团和一些脂粉盒子散落满地。
来人沉声道:“我是谁,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他震慑于货真价实的黑刀刀锋之下,不敢轻举妄动。月光打在他血迹未干的脸上,如同小兽般警惕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赤眼白发魇……黑刀乌云。”
乌云默认,继续道:“谁给你下的蛊?”
他没来由地怒了,以至于拔高了声音:“不关你的事,你要杀便杀,我有能力抵抗!”
喊完,也不知是体内蛊虫作祟,还是出于恐惧,漆黑夜色里也能看出他浑身颤抖。
他紧紧握住自己仿造的刀,试图冷静下来。
乌云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从不杀任务之外的人。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他回道:“我有什么目的,也和你没关系。”
乌云眯起了眼睛,似乎打量了一遍他的装束:“和我没关系,为何易容成我的模样去杀人?”
忽然,那柄漆黑的刀架到了他脖子上,他踉跄着后撤几步,靠在了身后的墙上,乌云道:“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他反问道:“你不是苗疆人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寒刃在侧,他却一点没有害怕。
“你是妖?”
“不是!”
乌云忽然沉默了,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脸上的脂粉,涂得苍白,不禁心中暗道,自己的脸色原来这么白吗……
看了许久,最终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乌云将刀放了下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乌云道:“凭你现在还不想死。”
他偷瞄了一眼乌云,视线对上后又飞速看向地上。
乌云放低了声音:“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然下一个落地的就是你的脑袋。”
“你不愿告诉我姓名也可以,”他继续道,“我只问你,给你下蛊的是不是一个女人?”
他想了想,道:“不是。”
乌云盯着他,思绪已飘到别处。
“好,我明白了。”丢下一句没有来由的话,乌云便转身,又道,“只是我警告你,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你若再去刺杀那人,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乌云离开了,消失在夜色中。
他仍在庙前久久伫立,缓过心口那阵疼痛后,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想不到这小小的一间屋子,处处是暗道。
曾经把小暗格视为秘密的黎芊芊总算是开了眼,觉得就算将小暗格的事公之于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从白蛇逃离和返回的速度来看,他对这个屋子的构造十分清楚。
黎芊芊不禁问道:“你怎么这么知道这些机关,你是什么人?”
师辰风边爬边道:“我常年在这里生活,每个屋子几乎都有我设下的暗门。”
二人行着,却只能听到黎芊芊一人的脚步声。
她疑惑道:“那我不在屋中,若是有人来,岂不是漏了馅?”
师辰风从容道:“黎姑娘莫担心,我已安排好人去假扮你一阵子。”
黎芊芊道:“你认识会易容的人?”
师辰风道:“这小小的北疆,哪一个我不认识?”
黎芊芊无语,一是不知该怎么回应,二是发现自己头一回见到如此自信的妖。
这暗道确实错综复杂,若是没有师辰风引路,自己摸索时一定会迷失在这里。
兜兜转转半炷香,终于走向了一个出口,地道的门早已推开,食物的香气也早已顺着通道飘到了黎芊芊鼻子里。
这个出口正连着酒楼的某个雅间。
雅间里空无一人,但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看得出来是为了招待客人而准备的。
现在,这位客人到了。
和她自己房间昏暗的烛火不同,酒楼里光亮很足,师辰风的鳞片在烛光的映照下更加洁白透亮。
他道:“黎姑娘,请坐吧。”
黎芊芊坐到已被人拉开的椅子上,高度也刚好适合她的身高。
她没有贸然动筷,正是因为这几日看了很多书,才知道这琅玕寒玉并非天生善类,给人下毒者十之**。
作为一样擅长用毒的能手,她还是希望东家先请。
师辰风一眼便看出来了,伸出尾尖勾起筷子,各从盘子中夹了一块放入自己碗里,并往嘴里送了一口,直接吞了下去。
“师某以性命担保,绝对无毒,黎姑娘放心。”
若只是嘴上解释,她不一定会相信,而师辰风则一开始便用行动加以证明,黎芊芊自然会更加信服他。
见师辰风动作,她等待一会儿后也开始动筷,不知为何,平日里吃不了多少的她竟对这一桌菜十分喜欢。
放入口中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放的都是云滇菜——自己的家乡菜。
黎芊芊道:“你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
师辰风又整吞了一块肉,便再没有吃。
他咽下后道:“你是北海楼的质子。陶楼主的一举一动,我都很清楚。”
黎芊芊道:“你是什么人?”
师辰风道:“我不是人,我是妖。”
黎芊芊思索一阵,沉吟道:“那我换个说法,陶文秀和你是什么关系?”
师辰风道:“萍水未相逢,不相识也不相知。”
这蛇妖,玩弄话术,说了这么多,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黎芊芊道:“那人为何追杀你?”
师辰风道:“为何?我相信若是黎姑娘知道了原因,我怕是今后要躲着你走了。”
黎芊芊道:“此话怎讲?”
师辰风道:“琅玕寒玉作为一种极好的材料,蛇皮蛇肉蛇骨皆可入药入毒,黎姑娘可是名满苗疆的‘五毒圣手’,叫师某怎能不怕?”
黎芊芊道:“可我见你一点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师辰风道:“黎姑娘既是某的救命恩人,想必心地善良。”
黎芊芊又问:“既然你认识这么多人,你认识今晚来杀你的那个人吗?”
师辰风道:“他并非本地人,而是巴蜀人,黎姑娘若不认识,我便更不可能认识。”
三两句话之间,黎芊芊已填饱了肚子,即使饭菜再美味,该吃多少还是取决于她的胃。
师辰风笑道:“黎姑娘还是戒备之心过轻,万一我下的毒是对凡人有效而对妖无效,亦或是吃很多才会中毒呢?还好师某不是来害你的。”
黎芊芊道:“多谢提醒,下次一定会注意。”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说你是妖?”
师辰风点了点小脑袋。
黎芊芊道:“那你是否知道,饭团究竟是不是妖?”
师辰风干脆而又笃定:“不是。”
黎芊芊叹了口气。
谁人都说它不是妖,可它又如此灵性,现在看来,只是比普通的猫更聪明一些罢了。
聊了许久,黎芊芊也觉得有些困了,只是不知为何,比平时要更疲惫一些,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师辰风赶忙道:“黎姑娘该回去休息了,师某送你回去吧。”
迷迷糊糊应下,不过走到半路,便昏睡过去,恍惚间似乎有谁轻笑着将她拦腰抱起。
再醒来,便是第二日清晨。
她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一切。
余光忽然瞥见一张纸条,放在她的床头。
“见姑娘似乎总是睡眠不好,擅自在饭中下了些安神药物,愿好梦。”
黎芊芊心中皱了皱眉,这哪里是安神药,简直就是蒙汗药。
一夜无梦,睁眼便是天亮,倒是“睡”得安稳。
不过……
黎芊芊的思想总是很跳脱。
他这手字写得还蛮好。
她将纸条揉成团,缓了缓气息,下床收拾起屋子来。
暗道机关早已被人遮掩好,若不是亲身经历,黎芊芊恐怕再待上几年都不会发现。
收拾好后,她又观察了四处环境,确定没有人后,抽出了一本书。
仍旧是那本藏着她的“回忆”的纸。
现在,她已确定自己被下了失忆的药,养毒多年终被毒害,这次的堑让她不得不借助外物让自己的记忆更加牢固。
“琅玕寒玉,师辰风,北疆路路通。”
“或许……是个好人。”
她写完,仿佛一下从什么回忆里回过神来,赶忙将最后一句划掉。
有些妖只是为了回报一份救命恩情,切不可因此片面一事来定夺好坏。
况且她当时留下他的性命,确实也动了其他念想,一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白玉毒蛇,二也正如师辰风所说,这玉蛇是极好的入药材料,就比如那个……
正想着,脑袋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抽痛,黎芊芊扔开笔,疼得趴到了桌上。
似乎这里应当有一个药方出现在脑海里,但此时不仅没有,诸多回忆场景像飞速翻页的书一般,杂乱不堪,毫无秩序地涌入脑海。
她在回忆里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脸,其中竟也包括昨日那位白发黑衣人,但无一例外都叫不上名字来。
“昨日忘记问他叫什么了……”黎芊芊心想。
疼痛没有持续很久,缓过来后,她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呆坐半晌,只得把纸收起来,夹回书里,放到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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