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新年时，父亲毫无征兆的将‘乞丐’模样的林白玉带了回来。尽管家中为此闹翻了天。尽管她刚失了母亲。可面对这突如其来又乱成一团的一切，她并未生气，甚至有松一口气般的雀跃庆幸。
这世间竟还有比她要更凄惨的人！
与陆九肖之流的嫌恶排斥不同，她看到林白玉的第一眼，笑了。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母亲因病离世，母族之人没少戏谑看自己笑话。她也不得不低下头，只一昧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凄惨之人。此刻，她将自己从泥沼中抽离了出来。
眼前的林白玉，像干枯的竹篙，像丧家流浪在外将死的野狗。她的惨状，让自己找回了过往最喜欢的那种高高在上之感。这一切，都令自己动了恻隐之心，陆星堇会大发慈悲的接纳她。这种愉悦的感觉，令她靠近满身污秽的林白玉，此时的她是这么的可怜又顺眼。
陆星堇猝不及防的靠近，倒是让陆商担忧不已。是啊，忽地带回来这么一个人，该如何向沉浸在悲痛中的女儿解释？该如何让女儿宽宥？
父亲当真多虑了，但陆星堇也坏心眼的未解释，便让父亲多为难片刻吧。
她也不嫌林白玉满身脏污，她伸手，“我带你去沐浴更衣吧。”
林白玉诧异张开苍白干涸的嘴，迟疑片刻，才将灰褐色枯瘦的手指放上那洁白柔嫩的掌心。
“不必害怕，把这里当自己家。”陆星堇收紧五指，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她坚信，她们之间被某种不可视的东西牵连在一起，不同于旁人。从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她的直觉便这么告诉自己。
陆星堇脸颊被寒意刺得生疼，暴露在外的两只手，是如此温暖。她呼出热气如白色雾状般散去，处于亢奋中的陆星堇后背浮了层热汗。
她失了母亲。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总带着怜悯的目光，假惺惺宽慰她。对她恶劣的行为也格外容忍。他们自作主张的包容退让，令她近乎发狂。
不过此刻她懂了，原来那些人感受到的，竟是这般美妙的感觉。
原来怜悯别人的感觉这般美好！
这般想着，她将林白玉抓的更紧，惹的对方抬头疑惑望着自己。陆星堇愉声问道：“你多大？”
“八岁。”
“那今后我便是你姐姐啦。”陆星堇笑道：“你可以尽情的依赖我，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的陆星堇一笑起来，便是柳遇春风，十分美好。这种毫无敌意的笑容，令林白玉有些难为情的挪开了眼。
陆星堇以为，她们可以一直亲昵下去，就像一对真正的姐妹那般。
她们结了‘姐妹’的果子，从青涩到熟透，再逐渐糜烂成一滩令她厌恶的腐臭之物。
“野种。”
“林白玉是陆大人的野种。”
这种莫须有的传闻，在林白玉入府时，便如蝇虫般悉悉索索绕在她耳畔。
起初她是不信的。父亲是位极其看重自己名声的人，他不会吝啬在此事上，给予林白玉名正言顺的名分。
……
密不透风的墙，一旦被风破开一道口子，这破口便会被撕扯愈发大。尽管她心中清楚，谣言不可轻信。尤其是本就不喜林白玉之人的口中之言。
可，潮水般的流言，还是将她浸湿。一旦起了疑心，父亲与林白玉的一举一动，落在她眼里，便是万分突兀。
看来他们的确在隐瞒着什么。
“最近那些谣言，你都知道了吧？”
林白玉猝而皱眉，“你不必理会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我已经让他们闭嘴了。”
“是吗？”陆星堇转过身子，她那双略微上挑的眼睛，定定看着林白玉，想从她脸上出现的神情里，认真分辨真假，“抛开此事，你和父亲还有事瞒着我。是什么？”
“嗯……也不是什么……你必须知道的事。”
“我要知道。”陆星堇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最近的那些传闻，令我很不开心。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你的桩桩件件，我全部都要知道。”最近的传闻，那些人的目光，宛如地狱中伸出的一双双利爪，妄图将高高在上的她，拉入无尽炼狱。
林白玉沉默不语。
“不说？”陆星堇双手蜷紧，“那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
“既然隐瞒，便不是好事。既是坏事，你便不必知道。”
“哦？是吗？”陆星堇的心沉入炼狱，也就在这一瞬，林白玉的作用，没了。剩下的，只有碍眼。林白玉过于瘦弱的身躯，令她想抓紧折成两半。那张稚嫩又苍白无血色，宛如青鬼的脸，她整个人都令自己作呕。
“那我再问你，你娘和我父亲，是否如那些丫鬟传闻中那般。”
林白玉有些烦躁，“绝无可能。”
“为什么？”
“不必再转着弯套我话了。”
“是吗？今后离我远点。”
“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想再看见你的意思，懂了吗？”
林白玉烦躁，“只因我没有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对。”
“那你呢？你难道就没有瞒着我的事吗？”
“什么？”陆星堇冷漠注视着她，“你怎敢将我和你比较。我和你是不同的，我可是世家小姐，而你只是大家口中的乞丐野种。我们天壤之别。”
“既然天壤之别，又为何要对我这种人好，难不成你也想当乞丐在街上讨食？”
陆星堇眯眼，臼齿紧咬，仿若要撕碎一切。她真的，令自己很不爽。“很简单，我能从你的身上，找到我最爱的高高在上的感觉。这个理由喜欢吗？”
“你是身处洼地中的虫子吗？不踩着别人，便望不见更远的地方？这么可悲。”
啪。
陆星堇盯着自己打了人，泛红又酥麻的掌心。这一巴掌，算是为她们这段‘姐妹’情谊划上了句点。一反常态的，林白玉此次并未果断还手，而是杵在原地一直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以后少说令我讨厌，不顺我心意的话。懂了么。”
陆星堇想，她大概是没懂的。
她们之间的关系，就和她一直想知道的这件事一样，困扰她数载。令她烦躁无比，却由无可奈何。
林白玉来陆府后，发生的怪事不止流言。约莫是过了半年，一个身形高大，带着身凌厉肃杀感的高壮男子，总是避开耳目，鬼鬼祟祟与父亲见面。
每当她想跟去看清对方面目时，总是毫无所获。大抵是对方早已察觉她。
这种事在这几年间不断上演。
直觉告诉她，这人或许和自己想知道的事有关。
……
就在今日初到淮河时，车马劳累，她很快便在父亲的内阁中睡着了。睡意朦胧间，她听到有人在谈话。
“陆商，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将小玉牵连进危险的事中。可小玉为何会帮陆景玦说好话？是你指示陆景玦用他姣好的皮囊引诱的？”
我家小玉？
林白玉？
陆星堇翁的一下，顷刻间清醒。她屏气凝神，认真听着他们谈话。困扰她数载的事情，竟会在这种机缘巧合下解开？她紧张到指尖都在战栗。
“萧都督且息怒。孩子之间的事，我只能尽量干涉。至于险事，我怎愿牵连她？此行，我只为带她回蜀郡。”
萧煜冷笑。
“萧都督，林兄与我非泛泛之交。他遗留在世的唯一幼女，我怎舍得让她遇险境？在此事上的担忧，我不比你这个当舅舅的少。”
闻言，陆星堇嘴巴微张，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有东西快被烧成灰烬了。
“你何时带她走。”
“等她再养些时日的伤吧，如今你我皆在此处，想来她也会短暂的老实点。”陆商眯眼，“先解决掉刘泽。尽快给南疆一个交代。届时若厉王还不肯作罢，便要劳烦都督你了。”
“嗯。你我明面上照旧不熟，到时想个法子将我顺理成章的牵扯入其中。”萧煜忽而沉默，转而开口问道：“小玉与陆景玦一事你如何看？”
陆商拧眉，“此时并非谈论儿女情长的好时机。”
萧煜笑，“谁当皇帝我都不在意。只是，我与小玉生离多年，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会竭尽全力的给她。你的恩情我自会还你，我既出力，那位置一定得是我萧氏的。”
“小玉的性子，岂是……”陆商接连叹气，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唉，还是顾好眼下吧。”
离开时，萧煜道：“多留意方氏动向。她明里暗里在拉拢我之事上，可下了不少功夫。”
“都督不如遂她意。”
“这也不错。”
……
针刺般的疼痛，让陆星堇猛然回神。她转眸看着张嘴咬着自己手腕的林白玉，鲜血泊泊朝外流淌。
“松嘴！！”掰着她的下巴，将手腕解救出来后，她狰狞怒吼道：“不论如何，我都没错！我没错！错的是一直瞒着我的你们！”
躺地上的林白玉啐了口血沫，“你……”
一滴滚烫沉重的热泪，触不及防的落下，砸在林白玉脸上。林白玉惊诧张着嘴，怒火哽在了咽喉中，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那不可一世的陆星堇抿着嘴，眼睛像是大雨中的屋檐，接连不断的滑落水珠。
“我恨你！”陆星堇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全都瞒着我，把我折磨成这样，你们很开心吗？”
方才的滔天怒火，被这么一搅也变得浑浊不清，林白玉长吐了口气，“你今日又哭又闹十分奇怪，你果然还是疯了吗？”
“我没疯，我只是不明白，我有这么不值得你们信任吗？”
“你没头没尾的说什么？”
陆星堇沉默，半响后，她道：“我没错。我也绝不会低头认错。”
“你打了人，何时认错道过歉？”林白玉烦躁，这人今天到底在发什么疯？“从我身上滚下去，我要走了。”
陆星堇摁住林白玉的双胛，那双泛红的眼死死瞪着她，嘴巴黏成条歪歪扭扭的线，不让她走，但是又一句话不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陆星堇暗暗加大抓她肩胛的力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既然做了，那她便不会认错，她不需要谁原谅自己。
但是她累了。
答案。
这数载间她想过很多种答案，相同的是，林白玉在其中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但她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无暇又无聊的答案。令她失望至极。
陆星堇一直以坦荡自居。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坏事，她都要坦荡。所以，在林白玉眼里，反复念叨，逼着她承认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关系的自己，一定比街边最卑微的乞丐还要招人笑。
竟敢把她当傻子一样耍。
陆星堇又升起些怒气。
此刻林白玉脸上布着青紫，左侧衣服下甚至还有道险些要命的箭伤。念着她这么惨，陆星堇心中的郁结松快不少，“够了……”
“那就快滚。”
陆星堇咋舌，“你总是这样惹我不悦，也怪不得我会动手打你。”
“你以为你好的到哪儿去？”
“比你好就够了。”
“你说什么？”
“郡主！！你这个刁蛮小姐怎么又在动手打人！”话落，陆星堇便被一只力道极大的手拽着手臂拎了起来。
陆星堇顷刻不快，她凤目一瞪。来着是位身着圆领红衣，将头发用根红绳高高束起。眉目明媚张扬的男子？陆星堇定睛一看，似乎是个打扮成男子模样的高壮姑娘，她不满道：“你是谁？给我放手。”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弯，脸颊两旁有着浅浅的酒窝，“在下沈曦葵。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两位别来无恙。”
前天刚多了个收藏！结果今天一看又掉了，两眼一黑晕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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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此刻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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