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骤然熄灭,地上的人哭嚎,声线颤抖,埋怨声交错,“我们没错,是你有错。”
“我们只能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已经够惨了,你就放过我们吧。”
“统统给我闭嘴。”熬了个大夜,被这群人吓个半死,还在这吵吵吵,钺好怒火冲上头顶,砸出手里的钺。
泥屋噤声,骨炘听见钺劈在墙上,应该是落在凉亭的位置。
夜里只有雨声,楼上没动静,钺好走两步,踹开躺在地上的人,拦住前路的人自觉滚开,让出道路,钺好摸黑走进骨炘房间,仰头栽在床上睡了。后一步走进屋的骨炘僵站在床边,迟迟不肯躺下。
楼上的床是棺材,楼下的应该也是……即便不是,骨炘也不想躺下去,她后退一步,靠着墙蹲下,摸着手指回想今夜发生的事。
真是断头人干的?
他可以行走,为何不下楼?
淅淅沥沥的雨声钻入耳中,眼皮沉重,骨炘闭上眼,梦里一片黑暗。
瘦长的黑影在棘林里穿行,去到白天去过的哪片棘林。
棘林长满长刺,划破麻衣,刺穿鞋底,黑影顺着铺满地的黑棘走到棘林深处,突然停住脚,屈身捧起地上的稀泥,泥水从指缝流出。黑影蹲在地上,抓住泥水,和着未燃尽的残骸,揉出半人高的泥球。抱着泥球走到棘林更深处,停在深坑前。凝着深坑里的白骨,丢下手中的泥球。泥球砸开,淹没白骨。雨水砸在泥里冒出水泡,泥坑里传出鸟鸣,鸣叫声盖过雨声,雨夜无光看不清楚,只感觉无数人影从泥坑里爬出。
骨炘从梦中惊醒,一碗飘着油星的鸡汤递到她面前。
是金泪给她送来鸡汤。
墙上的战利品从小到大依次摆放得整整齐齐,看样子是金泪收拾了屋子,屋外嚎叫声不断,骨炘接过石碗,“外面在吵什么?”
金泪盘腿坐在地上,靠着床,拿出之前磨好的骨针,搓着麻线缝补骨炘的衣服,“之前消失的人回来了,他们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在喊疼,让神可怜他们。”
整晚保持一个姿势,骨炘双腿发麻,灌完半碗鸡汤,起身扶墙走到门口,掀开帘子,院子中间躺着昨晚那群人,扶着断臂、断腿哭嚎,钺好站在他们中间,拿着蒲葵拍他们的脸,“昨晚不是很厉害吗?不怕疼、不怕砍,怎的,才一晚上,就蔫了,继续喊啊,嚎啊。”
被捆在一起的人倒在地上,五官皱成窝瓜,“我们错了,神啊,你绕了我们吧,下次,下次我们一定听你的,你让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救救我们吧。”
骨炘喝着鸡汤,望向高墙,钺好的钺插在凉亭右侧的柱子上,昨晚躺在栏杆上的人不知去了哪里。左下侧劈开的墙被补上,对面被扯开树藤的泥墙光秃秃,裸露斑驳的红纹。昨夜这群人像失去知觉,不知疼痛,只知打杀,到了白天,又和普通人一样,疼得哭天喊地。
骨炘接过金泪递来的木筷,夹起碗里的肉,“昨晚你睡着了?”
“太吵了,睡不着。”金泪摇头,“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没睡一会儿,天就亮了。”
金泪勺起剩下的鸡汤倒进骨炘碗里,“鸡肉刚煮好,他们一下子就抢光了,只剩下这么多了。”
骨炘:“你吃了吗?”
金泪停滞片刻,继续手上的动作,“吃了。”
鸡汤装满碗,金泪放下锅,继续盘坐在地补衣服,骨炘仰头喝完,抬头看见对屋的泥床,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钺好一蒲葵扇倒眼前人,大步走到骨炘跟前,“得了,睡好吃好,精神了,有力气干活了,跟我去打猎。”
泥屋人太多,昨天打来的鸡只剩下一堆鸡毛,钺好一餐要吃半头猪,昨天、今天都只吃个半饱,今天必须去打猎。骨炘把碗放在床头,看向金泪,“一起去。”
金泪点头,默默叠好衣服,放在木篓里。
“在这儿等我。”钺好把蒲葵丢给金泪,单手提着地上的石凳,走到泥墙边,踩着石凳,扯着树藤往上爬。
夜晚下雨,墙体表面裹着一层青苔,钺好一脚踩出一个坑,爬到高处,树藤摇摇晃晃,她站直身体,抬臂伸手触摸头顶的钺。还差一尺的位置,她右腿往上抬,伸长脖子,右手竭力上伸,指尖终于碰到钺柄,再往上一点,就可以抓住钺。
脚尖往下滑,钺好身体往上蹿,终于抓住柄,脚底踩空,钺好握着钺往下掉,院子里的人紧紧盯着她,齐声大喊,“哈哈哈哈,摔死她,让她变得和我们一样。”
骨炘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李厌香伸出右脚,接住掉下的钺好,带下的树藤淹没钺好,抖下的泥土落进钺好嘴里,钺好翻身落在地上,撑地连声“呸呸呸”,吐出嘴里的泥,抬手抹嘴看手,确认没泥后侧头道谢,“谢…人呢?”
一人嘲讽,“人都走了,还在看。”
晚几步赶到的骨炘扯开钺好身上的树藤,“他上楼了。”
钺好望着头顶,拍去肩上的泥灰,“不管他,走,打猎去。”
骨炘回到屋,接过金泪递上的刀,钺好解下挂在墙上的绳子,拽走地上的猪,大摇大摆走出泥屋,昨日跟在身后的一群小尾巴又跟上去,钺好嘴抿成一条线,这群人跟着,猎物又得分给他们,今天又不能吃饱。
出泥屋往西直走两里,‘尾巴’还跟着,钺好踢飞脚边的树枝,骨炘停脚,抓住腿粗的柏木摇晃,拔出刀砍树,钺好挥钺,柏木断裂砸在地上,压倒及膝高的野草,“还没打到猎物,忙着砍柴有什么用。”
“今天我不打猎。”骨炘走到另一颗树前,举刀砍树。
“你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两头猪。”钺好跟上去,又是一钺,柏木倒下。
“下次再还你。”骨炘挪到旁边,认真砍树。
跟着的人面面相觑,三五结群离开,只剩下骨炘、钺好、金泪三人。钺好一钺一棵树,树倒下,她说,“行了,别装了,他们走了,跟我去打猎。”
“今天不打猎,我要砍树盖房子,你自己去。”骨炘跨过树,认准一颗腿粗的树,举刀劈下去。劈出一条划痕,柏木纹丝不动。
“好好的泥屋你不住,净给自己找苦吃。”钺好轻松劈中划痕,树倒在地上。
和一群奇怪的人住在棺材屋里,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骨炘把刀递给金泪,弯腰扛起柏木往回走,“你不愿意帮忙,我不会怪你。”
“你想好在哪儿盖房子了吗?”钺好把钺、布绳丢给金泪,左右手各抱起一根树,追上骨炘。
走到一半,骨炘转弯,往泥屋相反的方向走,走出一里路停住,扔下肩上的树。落地声砸醒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巫巫。巫巫坐起,左手捡起蒲扇挥舞,竖起右手三根手指,“聘礼木头三根。”
坐在地上的小泥巴捏着泥巴人:“鹤爹不在,他去给我摘花了。”
钺好丢下树:“建这儿?”
“今天先搭个草屋。”骨炘确定那日看见的两人就住在这里,把房子盖在旁边,是最好的选择。
钺好从金泪手里拿过钺,连续几钺,把树干劈成数段,金泪把布绳挽在手上,拿出小刀割断路边的野草编成绳,骨炘坐在石头上,抱住木头一端,拿刀剜出榫,再抱起另一根木头,削出卯,钺好学着骨炘抱起木头做榫头卯点,直至剜完所有木头,骨炘、钺好合力,把木头摞在一起,搭出塔形屋顶。
小泥巴拿着捏好的泥巴人,“我们要有新邻居了。”
这两人前几日来探测情况,今天就要在旁边建屋子,却摸不透她们的身份。巫巫丢下蒲扇,起身去到厨房,把放凉的姜油倒进指长的玉瓶,眼角余光落在院中碎成两半的日冕,巫巫收起玉瓶,嘱咐小泥巴,“天要黑了,你鹤爹还不回来,你呆在家里,不要乱跑,我去找他。”
说完,巫巫走出符阵,变成一团白的毛绒球,跑进野草里。
房屋初具雏形,只要铺上一层茅草,今晚就可以住人。附近的野草太短,要去更远的地方割草。骨炘让金泪在原地等待,拿着金泪编好的草绳,和钺好走远。正好遇见打猎回来的人,他们嘴上挂着粘稠的蛋清,走在前头的人臂弯里窝着一窝鸟蛋,瞧见钺好,担心她抢走鸟蛋,慌忙抬手盖住鸟蛋,脚步侧移,躲开钺好。
想到昨日吃的坏鸟蛋,钺好直犯恶心,吐舌瞪眼,吓跑人群。
“一群胆小鬼。”钺好嘀咕。
草丛摇晃得厉害,钺好抽出别在后腰上的钺,盯紧摇晃的野草。附近的野草长得矮,不是野兔就是小野猪,管它是哪个,都可以填饱肚子。钺好压着脚步靠近,瞥见一点白,惊呼,“野兔!”
听见声音,巫巫扭头,倒霉,又是她,得快点甩开她。
巫巫跑出残影,钺好紧追不舍,割草的骨炘抬头,只看见钺好的背影。前面的丛林从未去过,还不知道有什么野兽,骨炘丢下野草,追上去。
钺好跑得太快,身影渐远,野草漫过肩膀,骨炘看见她的后脑勺消失在野草林里,大喊她的名字,她没听见,只有风声吹动野草的声音。骨炘转身,及天高的树林遮挡视线,不见泥屋。左侧的草里传出声音,骨炘扭头,没有人。跑太急,忘记打绳结,天色太晚,现在打绳结太浪费时间,骨炘抽刀砍断左右的野草,持续往前,清出一条十来米的小道,骨炘暂歇,对着草林喊“钺好”。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钺好跑太远了。
骨炘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换左手拿刀,清理左右的野草,左侧传出踩碎树枝的声音,骨炘停手抬头,入眼只有及肩高的野草。泥屋周围的猎物被猎光,这里离泥屋远,猎物多,倒是野兔还好,要是碰上野猪、野狼,今晚可能折在这里。
骨炘抽出腰间的另一把刀,刀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草丛里没动静。
也许是听错了。
骨炘双臂挥动,劈开左右的野草,延伸道路。断枝声再次响起,骨炘不停,断枝声也不停,一直跟在左侧。
骨炘调转方向,一刀斩断左侧的野草,野草波动的速度加快,持续往骨炘移动。骨炘眼角留意草丛的动静,双手握紧手上的刀。
断枝声转为蹄声,巨大的黑影冲出草丛,骨炘屈膝,滚到地上,黑影扑空,落进草里,调头凝着骨炘,嘴角挂着透明的口水。
是一头齐腰高的黑狼。
它的脖子上插着一根木签,是之前钺好打中的哪只,命真大,还没死。
骨炘叹息,撑地站起,右腿往后扎起弓步。黑狼龇着獠牙,狼背往后,四肢肌肉绷紧,蓄足力量猛的扑向骨炘。
骨炘调转脚后跟后退,黑狼落在脚前,骨炘抡起刀,毫不犹疑的劈下去。砍中黑狼面颊,黑狼挥舞前爪,打中骨炘肩膀,掀倒骨炘,咬住骨炘的手臂,拖着她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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