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点半,北京的寒气已深入骨髓。康宁从瑞安酒楼金碧辉煌的门廊下走出,一股裹挟着北方特有干燥与锋利的冷风猛地灌进他的领口,激得他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心底暗骂了一句:“靠,这鬼天气,真够呛!”十年了,这是他大学毕业近十年来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坊间流传,两种人通常不会现身同学会:一种是功成名就、分身乏术的;另一种则是自感潦倒、羞于见人的。康宁暗自庆幸,自己虽未能跻身前者,却也幸免于沦落为后者,尚能在故人面前保持一份不卑不亢的体面。
刚才席间的推杯换盏、笑语喧阂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康宁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又一阵凛冽的夜风呼啸而过,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身上,他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寒颤。他将随意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抖开,披在肩上,抬眼望向墨汁般浓稠的夜空——连一颗疏星也无,只有城市霓虹将天幕染成一片浑浊的暗红。
“今晚落脚何处?”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却莫名地不着急,仿佛这刺骨的寒风和陌生的夜色,也成了某种久违的体验,值得在街头多站一会儿。
“康宁。”一个清亮悦耳,带着几分熟悉又些许陌生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他刚要转身,一个轻盈的身影已如林间小鹿般,带着一阵清雅的香风,俏生生地蹦到了他面前。
康宁微微一怔。路灯柔和的光线下,眼前的女子身姿纤秀,气质温婉。白皙的肌肤在夜色中仿佛泛着柔光,神态娴静,一双眼眸却灵动有神。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脚踩小巧的黑色半高跟皮鞋,颈间松松系着一条白色薄纱丝巾,夜风拂过,纱巾与她丝绸般顺滑的墨色长发一同轻舞,平添几分飘逸的风情。那份不经意流露出的柔美,让人心生怜惜。
“方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确认的语气。
“对呀!”方冉眉眼弯弯,笑容在灯光下格外明媚,“还以为康大才子贵人多忘事,早把我这老同学抛到九霄云外了呢。”
“怎么会?”康宁也笑了,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咱们方大美女啊。”
“啧,多年不见,嘴巴倒是抹了蜜,油滑不少。”方冉掩唇轻笑,眼波流转。
“有十多年没见了吧?”康宁感慨道。
“嗯,整整十二年零五个月。”方冉的回答精准得让他心头一跳。
“那你今晚……有地方落脚吗?”方冉很自然地接着问,仿佛这深夜的询问再寻常不过。
“还没订酒店,”康宁耸耸肩,“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明早就回广州。”
“喔……”方冉沉吟片刻,目光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难得碰上,要不……你去我那儿凑合一晚?正好可以好好聊聊。”她的语气坦荡自然。
康宁一愣,随即乐了,故意拖长了调子:“这……不好吧?孤男寡女,夜深人静,共处一室……”他促狭地挤挤眼。
“想什么呢你!”方冉佯怒,抬手作势要打,“好心收留你,倒编排起我来了?不识好人心!”
“开个玩笑,别当真。”康宁赶紧笑着告饶,语气正经了些,“只是……方便吗?不会打扰你?”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个人住。”方冉干脆地点头,侧身示意,“走吧,这风太割人了。”
两人站在酒楼门口说话,挡了些行人。寒暄几句后,默契地往旁边挪了挪。北京的冬夜寒风如刀,方冉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轻轻打了个哆嗦。康宁见状,立刻脱下刚披上不久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她肩上。
方冉微微一怔,随即抿嘴笑了,拢紧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轻声说:“嗯,倒是比以前会体贴人了。”
康宁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那……现在走?”
“嗯,走吧。”方冉紧了紧肩上的外套,率先迈开步子。
两人穿过清冷的街道,来到停车场。钻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寒风,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安静,混杂着车载香氛和方冉身上淡淡的馨香。车子启动,汇入稀疏的车流,尾灯在冰冷的夜色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轨。
“北京这天气,真够受的吧?”方冉专注地看着前方,打破了沉默,“广州这会儿应该还舒服些?”
“嗯,正是秋高气爽,最多算微凉,跟这儿没法比。”康宁应道,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方冉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康宁清了清嗓子,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索性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任由思绪飘远。
记忆的闸门悄然开启。绿茵场上奔跑的少年,场边一群青春洋溢的女孩中那个呐喊得格外起劲的身影——那是方冉。彼时,他们只是彼此眼中模糊的背景板。真正相识,是在考研冲刺的那个冬天。一次他因故缺席了补习班,第二次去时,恰好坐在她旁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借笔记,她大方地递过来,笑容温煦。后来,他鼓起勇气约她喝咖啡……青涩的咖啡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区。方冉熟练地将车停入车位。
“到了,下车吧。”她熄了火,解开安全带。
“好。”康宁推开车门,一股比外面更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方冉领着康宁穿过几栋安静的住宅楼。道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虽然叶子已落了大半,遒劲的枝桠在夜空中交错,晚风穿过,残留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夜的私语。乳白色的路灯灯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在干净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康宁下意识地又裹紧了单薄的衬衫,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似乎并非仅来自身体。
走进其中一栋楼,方冉按下电梯按钮,侧头对他笑了笑:“我住19楼。”
“嗯。”康宁点点头,随着电梯平稳上升,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期待和局促的情绪悄然滋生。
“叮——”清脆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无声滑开。方冉按住开门键,侧身:“到了,请吧。”
康宁像是被这提示音惊醒,略显仓促地一步跨出电梯,站在光洁的楼道里,等着方冉出来。方冉则不疾不徐地走出,带着他穿过安静的楼道,停在一扇标着“1916”的深色防盗门前。
她从精巧的手包里取出钥匙,动作从容地将钥匙插入锁孔,手腕轻轻一扭。“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清雅怡人、带着几分暖意的馨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寒意。
“好香!”康宁由衷赞叹,深吸了一口气,环顾玄关,“你这儿……怕不是盘丝洞吧?”
“那我就是盘丝大仙咯!”方冉莞尔,抬手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随即打开客厅的灯。
柔和明亮的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客厅布置得清新雅致,整洁明亮。空间不算特别宽敞,但布局合理,显得开阔。原木色的地板光洁如镜,反射着顶灯温暖的光晕。一面墙上挂着尺寸适中的液晶电视,对面是一组看起来就十分柔软舒适的深灰色布艺沙发。客厅的东北角,一个紫红色的书柜静静伫立,里面整齐码放着书籍和一些小摆件。雕花玻璃茶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淡粉色的窗帘半掩着,窗缝里偶尔钻进一丝凉风,拂动着帘角。
“渴了吧?喝点什么?”方冉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走向厨房区域,打开冰箱,“咖啡?茶?还是……我这儿有瓶装奶茶。”
“你怎么知道?”康宁有些讶异。
“猜的呗,”方冉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带笑,“再说了,刚喝完酒,不都容易口干舌燥吗?你们今晚可没少喝。”她顿了顿,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喏,咖啡给你,不冰的。我喝奶茶。”她将一瓶咖啡递过来,自己拧开了奶茶瓶盖。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咖啡的微苦和奶茶的甜香在空气中交织。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毕业后的这些年展开,各自的经历、际遇、行业的变迁、城市的差异……感慨如同杯中升腾的热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康宁的目光被窗外路灯下熟悉的梧桐枝影吸引,他指了指窗外:“方冉,你们这儿也有法国梧桐。还记得吗?当年在学校图书馆后面那条梧桐大道上,我们抱着书复习考研的日子。”
“怎么会不记得?”方冉捧着温热的奶茶罐,眼神有些悠远,“有一次,你翘了补习班,第二天火急火燎地找我借笔记,那表情,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康宁也笑了,随即,他看着方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是啊……现在单位院子里也种了不少梧桐。方冉,看你这布置,这些年……习惯一个人了?”他问得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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