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冬日百花凋敝无颜色，可这山间除了皑皑白雪还立着不少梅树，红梅点缀在枝头，朵朵绽开，散发着缕缕幽香。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梅的香气是那种淡淡的香，不似桂花那种猛烈扑鼻而来的香气，它的香味需要人去细品，轻轻一嗅，感受着浅浅萦绕在鼻中的香。
若有若无，扑朔迷离。
谢玉真觉着，当她闭上眼睛时这梅花的香气总能闻得格外清楚，而一睁开眼，这香味又淡了不少。
阳光正好，今日是个晴天。
踏雪寻梅，实乃雅事。
冬日的太阳照射在山里的积雪上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地上的积雪很厚，一层又一层，踩在上面脚底传来松软的感觉。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动了。
虽说冬天很冷，但也不能一直待在那处院落从不出去，多走动走动于身体而言总是好的。
“主子小心。”
看到谢玉真差一点摔倒，挽荷赶紧扶住她。
谢玉真对她笑了笑，道:“无妨，梅树下有些滑。”
挽荷眼中的担忧这才消散了不少，谢玉真看着她，心里很是动容。
挽荷一直陪伴着她，无论是从建康的梁国皇宫还是来到洛阳的冯翊王府，亦或者是现在她们所在的洛阳西山，她都一直陪着她。
今日她想出来走一走，也是挽荷陪伴在她的身侧。
不知不觉中，她们好像已经走过了许多地方。
像是感叹一般，谢玉真道:“洛阳与建康，真的是很不一样。”
挽荷应道:“是啊主子，建康冬日不会下这么大的雪，山间也没有这样厚的积雪。”
谢玉真笑着道:“那今日你我便多看看这里。”
挽荷却摇了摇头，随即又担忧道:“景色虽美，然而也太冷了些，奴婢担心您受寒，何况冯翊王殿下不是一早便传过话来说今天要来看望您吗，若是他来了知道您往山里去了岂不是要担心您，依奴婢看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从建康到洛阳，换了地方，主子身边的人也换了，从前是梁国的陛下，如今是魏国的冯翊王，时间的过去使得挽荷也适应了这种转变。
冯翊王对主子很好，他很关心主子，可正是因为关心他才想要事无巨细地知道主子的一切，每每过来时总会向她询问主子的情况，若是知道主子今日进了山里还没带多少人，他肯定会因为担忧主子而生气的。
“没事，他近来很忙，不会这么早就来的，趁着他还没来你我正好可以往远走一走。”
挽荷欲言又止，“可是......”
谢玉真拉起她的手，眼神狡黠，“挽荷，没事的，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回去，他来了你不会告诉他我今天进山了的，对吧?”
挽荷面露为难之色，“这......”
谢玉真又握了握她的手，轻轻笑道:“好了，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出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的。”
见她如此，挽荷只得无奈点了点头。
谢玉真见状欣然一笑。
她没有骗挽荷，李玄朔最近确实很忙，因为李兴业回来了，为了稳定朝堂，他被魏帝推到台前与李兴业等人抗衡。
就在不久之前，李兴业这位魏国的彭城王终于结束了伐梁，班师回朝，回到了魏国的都城洛阳。
很早之前李兴业便与李文越争斗不休。
两虎相争，局势不宁，一旦一方实力超过另一方，这种互相争斗还维持平衡的局面就会被打破，对于魏帝或者魏国的朝堂来说，李文越和李兴业就是那争斗的两只老虎，所以一定不能让他们俩之间的争斗失衡。
然而因为李兴业伐梁的回归，他与李文越之间的争斗必然会失衡。
诚然李兴业此次伐梁没能在长江以南立足，率领二十万大军损耗颇多最终还被人给赶了回来，但绝对不能说李兴业是无功而返，他攻占过梁国的都城建康，逼死了梁帝萧悯，还占领了淮河一带梁国的城池。
都城建康沦陷，皇帝也被逼自刎，还有宗室之中的治世能臣也悉数死亡，各地战火纷起，可以说梁国是满目疮痍，遭受重创，即便后来梁国又重新还都收复旧土也抹平不了这种伤害。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李兴业。
他的身份本就敏感，他是魏国的彭城王，是魏国储君候选的有力人选，经此一役，他的势力会扩大，他在朝野的声望也会变大。
放在以前，他与李文越旗鼓相当，而现在，李文越无法与他抗衡。
所以，是时候新加入一个人以维持朝堂的平衡了，李玄朔就是魏帝认为可以稳定住局面的那个人。
不，是那枚棋子。
魏帝给李玄朔放权，暗示他参与到李兴业与李文越的争斗中。
他觉着李文越的势力蒸蒸日上，便给李兴业增加筹码让他用军功在朝中立足，当李兴业握有军权势力高涨时又对李玄朔委以重任让他们相抗衡。
谢玉真都不得不叹一句魏帝的谋划了，就像是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可能在魏帝看来三个人争斗也同样具有稳定性吧。
但他们之间的争斗可不关她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照顾好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她自己。
李玄朔过来也好，不过来也好，他早来也好，晚来也好，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日子都是要她自己过下去的，她应该做的就是不在乎别人如何，外界如何，无论在哪里她都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给自己找找乐子，然后保持开心。
君来我欢喜，君不来我也不必忧伤，人生几何，唯有自在尔。
谢玉真从梅树上折了一枝梅，她挥了挥梅枝，意兴勃勃，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挽荷，我们再往远走些吧，不知远处景致如何，是否如此处一般红梅满枝头?”
她笑着小跑几步，裙摆荡漾起波痕，雪地里留下她深深的脚印。
挽荷见她跑起来，立刻眼露担忧，她生怕她跑得快了摔倒在雪地中，赶紧追了上去，“主子慢些，当心路滑!”
谢玉真是个有些矛盾的人，有的时候她不爱出门，明明晴空万里风清气爽天气适宜，但她不想出门就是不想出门，甚至连房门都不想踏出，她可以一个人在房间里待好多天都不出来，然而她一旦想要出来走动游玩，无论是什么时节什么天气她都会出来。
雪天会出来，雨天会出来，崎岖的山路，危险陡峭的山崖，这些都不算什么。
当然，今天是个好天气，没有下雪，只是前几日下的雪太多覆盖了满山而已，路虽滑，山路虽然崎岖，但也没到了难行不能走的那种地步。
她在前面走，挽荷在后面紧跟着，生怕跟丢了她，步履匆匆不经意间她们已经走了很远。
身后的梅林已经消失，没了那片星星点点的红色这里徒留空荡，行走在这片白色的天地间，山林里依稀可见偶有雪满枝头，枯树独立。
谢玉真拿着她那支从梅林里带出来的红梅，她将它放入怀中，停下脚步，静默伫立。
挽荷追了上来，她疑惑她为何停留不前。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谢玉真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小声道:“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挽荷仔细一听，果然有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而且这声音还在不断靠近。
那是哒哒的马蹄声，是马儿奔跑在山间它的蹄子重重落下发出的声音。
有人骑马而来，他离她们越来越近。
刺眼的阳光散射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谢玉真看不太真切，只是隐约中瞧见一个黑色影子朝她这里奔来，黑色的马上黑色的人，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蓦地，谢玉真看到一抹寒光，那是太阳照在冷兵器上反射出来的寒光。
银光闪闪，不寒而栗。
谢玉真眉头一皱，惊惧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谢玉真赶紧道:“挽荷小心！”
挽荷一脸茫然，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怎么了却见谢玉真将她猛地一拉，躲闪开了她原来站立的地方。
一支箭划破空气紧随而来，直直从她们身边划过。
差一点，只差一点这支箭就要射中挽荷了！
惊魂未定，那人拉弓射箭，弓弦弹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是一支箭射来。
箭矢从谢玉真耳畔穿过，那一瞬间濒临死亡的感觉仿若将她拖入地狱。
谢玉真定定站在那里不敢移动，惊吓使得她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她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再射一箭，下一支箭会不会直接射在她的心脏上，将她扎个对穿。
“主子！”
挽荷唤她。
挽荷虽然也在害怕，但她佯装镇定忽视颤抖着身体来到她的面前护住她。
谢玉真缓了缓，抓住挽荷的手臂，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没事。”
那匹马不再飞奔，他骑在马上朝她们这边走来。
谢玉真低垂下脑袋，她努力让自己那怦怦乱跳的心平复下来，刚刚，她距离死亡仅一步之隔。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这个骑马的陌生人。
这是什么人啊，差一点射死两个人，他视人命如草芥，真是恶劣至极！
他经过她们的身边，谢玉真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毕竟这里有两个刚才差一点死在他箭下的人，然而并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连头都不肯低一下。
就这样轻飘飘地无视，就这样轻飘飘地走过。
顺着他的身影向后看去，只见他稍一弯腰拾起了他刚才射出去的那两支箭，连同箭上的猎物。
两支灰色的兔子都是被一箭穿头，当他拿起地上的箭，那两只兔子像是两串大号的烤羊肉串一样被挂在箭上。
残忍又精准，了无声息。
很明显，他是在打猎，刚才的那两支箭不是要射她们而是那两只兔子。
可即便他只是在打猎没有伤及她们的性命这也很过分，他似乎毫不在乎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
谢玉真冷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的箭刚才差一点射到我们，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你们不是没死吗?”
他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丢下这一句话就准备离开。
李兴业向来漠视人命，于他而言人只有死人和活人两种，死人不需要开口，活人还能开口就已经是他天大的恩赐。
他今日心情本就不好，打个猎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点，哪里会管那么多，他的箭法很好，从不会误伤他人，那自然不需要注意什么。
他懒得看她们一眼。
见他要走，谢玉真心内很是气愤。
他确实不在乎她们，几个呼吸之间已经骑着马离她们有了一段距离。
谢玉真愤愤不平，她对挽荷道:“什么人啊，我看他箭术很一般嘛，真正的英雄打猎射老虎射雄鹰射各种猛兽，他就射了两只兔子在这里神气什么，他以为他是英雄吗?他是狗熊才对!”
李兴业耳朵很好，走了已经有一段距离他还是听见了谢玉真说的这句话，顿时心里不高兴了起来。
若是平时一个女子的嘲讽之言他也不会往心里去，毕竟他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一个女子计较，可今日不同，今日他的心情很是不好。
自从他回来大魏父皇就在暗中打压他，甚至还放任李文越在朝中拉帮结派针对他，不仅如此，近来还给李玄朔放权对他委以重任，李兴业看得很明白，父皇是想让李玄朔和李文越联合起来制衡他。
长途跋涉打了一场仗回来后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得到反而还多了人与他作对，放在谁身上能高兴得起来?
李兴业不外乎如是。
心里憋闷，出来打猎放松一下。
父皇不喜皇室中人打猎，他这次来西山没带几个人，算是低调进山，打起猎来深入山林跑得快了就把侍从全都丢在了外面。
那女子的话着实令李兴业心里堵得慌，他哪里是只会射兔子的人，实在是冬日猛兽不好找，进山这么久了一只猛兽都没看见，老虎没有豹子没有就看见了两只兔子。
他掉头回来。
“你说什么?”
谢玉真见他返了回来顿时一怔，他怎么又回来了?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她是看他走了才和挽荷小小的吐槽一下，没想到他竟然又折了回来。
谢玉真不是傻子，就算是这人不对她也不能在这里和他起太大的冲突，因为这里四下无人除了她们就是他，万一他起了歹心对她们做些什么可就不好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摆脱眼前的困境日后再找他算账。
实在是刚才没忍住，也是看他走了有一段距离了才脱口而出吐槽，不然她肯定会再忍一忍。
没办法了，话已经说出口了，而且他也听到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
见他看过来，谢玉真心里有些害怕，因为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他真的不在乎人命，她怕他一个冲动就拔刀了。
但尽管如此，谢玉真还是尽量克服自己的恐惧，她想着一会儿该说些什么摆脱他。
李兴业骑马向她走来，当看到她的脸时，一下子愣住了。
他恍了神，随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张脸......这张脸......
她的样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李兴业凝视着她的脸，恍惚间透过她的脸看到了一幅画像。
那是悬挂在梁宫里的一幅画像。
美人如花隔云端，黛黛远山芙蓉仙，犹记当日惊鸿瞥，画中美人琼英姿。
雪地中，她静静伫立，抬起头看向他。
他骑在马上，与她遥遥相对。
一瞬间，她的容貌与那幅画像有了重合。
一眼万年。
正如初见那幅画像，只不过，画中人走了下来，来到他的眼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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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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