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碧青的意识,是从一片无尽的、温暖的虚无中,被一声极轻、极远的风铃声唤醒的。
风铃?对啊,水云医馆的屋檐之下,就挂着好几个这样的风铃。
她嗅到了阳光和青草混合的温柔味道,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侧,似乎还有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与心跳。
是在水云医馆的房间里吗?
自从月灯节后,她早已习惯了和白芯同床共眠。白芯很黏她,总喜欢像只小猫一样抱着她入睡,但医修的责任感又让她天不亮便起身。而自己,则是在这份温柔乡里,渐渐卸下了所有的警惕,醒得一日比一日晚。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醒得比白芯早,悄悄转过身,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恬静绝美的睡颜,心中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填满。听着窗外清脆的风铃声,成了她后来最安心的习惯。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身边那人的脸颊。
然而,指尖尚未触及,无数冰冷、残酷的画面便如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垮了她梦境的堤坝!
是林惊鸿那如同太阳般耀眼的、无法战胜的金色箭矢;是古玉前辈燃烧着血脉、决绝而慈爱的最后回眸;是无数贪婪扭曲的手掌,从下方那片混乱的人间,伸向坠落的自己;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个无比熟悉的怀抱,以及,那句响彻天地、霸道得不讲丝毫道理的话语。
“她是人是妖,是龙是魔,你们都不能伤她。”
碧青猛然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床帐或药庐。她头顶的天花板,竟是一片缓慢流淌的深邃的宇宙星河!亿万星辰的光辉,如同最华美的钻石,洒下清冷而柔和的光,将她笼罩。
空气中没有熟悉的药草香,只有一种仿佛初雪融化般的、清冽而干净的气息。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静到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每一次心跳。
她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原本需要静养数月的伤势已好了大半,龙血与魔气此刻都温顺地蛰伏在灵力深处,再无冲突。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自己正身处一座空旷的大殿之中。
穹顶,是那片永恒流转的星河。地面,是光滑如镜、能倒映出整片星空的黑色玉石,让人感觉自己,仿佛正悬浮于宇宙的中央。
整座大殿,除了她身下这张白玉床,竟空无一物。没有桌椅,没有书架,没有任何一件能证明这里曾有过“生活”痕迹的物品。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到极致的灵气,却不带一丝一毫的“生”气,它们就像是死去的海水,虽广阔,却了无生机。
她发现身上沾满血污的衣物已被换成了一身洁净的素白长裙。碧青赤着脚,走下玉床,地面冰冷,却不刺骨。
大殿并不大,不远处有两扇门,一扇恢弘的神殿大门,一扇则朴素的木扉小门。她好奇地先走向了那扇更近的宏伟大门。
门外,是一座更加广阔的、空无一人的殿堂,殿堂的尽头,设有一座恢弘的玉石王座。王座边上,静静地侍立着一名身穿星辰道袍的英俊男子。
“您醒了。”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共鸣,“我叫‘辰’,是凌霄塔的守塔之人。”
他恭敬地向碧青行了一礼,碧青完全看不穿他的实力。她问道:“剑仙大人呢?”
“剑仙大人吩咐过,您若是醒了,便请从那道木门进去找她。那里是剑仙大人独辟的‘芥子星海’,是这个世界的尽头。她在那里等您。”
辰的语气无比恭敬,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淡漠:“容我多言一句。您,是这万年以来,第一位被剑仙大人亲自请入塔顶‘星见之殿’的贵客。但是大人的脾气不好,请您谨言慎行,莫要触怒大人。”
碧青怔了怔,道了声谢,转身走向了那扇朴素的木门。
碧青推开了后门,当她推开木门,一步踏出——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失语。
她竟身处一座悬浮在无垠星海中的孤岛之上。周身是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无数流星如光雨般划过,远方的星云在视野中湮灭又重生。这座小岛上,除了她身后的这扇门,便只有一棵不知名的古树,树叶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鸟语,没有虫鸣,没有风,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这里只有永恒的静谧,与无边无际的孤独。
她花十来分钟绕着小岛走了一圈,终于在悬崖边缘,看到了那个她豁出性命也想再见一面的身影。
柳飞霜依旧是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小岛的悬崖边缘,赤着双足悬空,身下便是缓缓流淌的璀璨银河。
似乎是察觉到了碧青的到来,她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清冷如故的声音,淡淡地问道:
“醒了?”
这两个字,是这片死寂的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当柳飞霜缓缓转过身,那张与白芯一般无二的绝美脸庞映入眼帘时,碧青的呼吸仿佛停滞了。她下意识地就要喊出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但理智却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眼前这位,是斩开世界、言出法随的天下第一剑仙,柳飞霜。
“感觉如何?”柳飞霜见她不说话,再次问道。
“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剑仙大人出手相救。”碧青有些迟疑地回答。朝思暮想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心中有万千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
偏偏在这种时候,小碧青也还在沉睡。
场面一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远方的星辰在无声地生灭。
“古玉前辈,如何了?”碧青终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条古蛇么?”柳飞霜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性命无碍,但她年岁过高,血脉燃烧的代价很大,恢复起来会很漫长。还在沉睡。”
“坐。”柳飞霜拍了拍身旁的地面。见碧青仍在原地犹豫,她清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我许久未曾与人这般交谈,有些……生疏了。过来。”
话音未落,一股温柔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便托起了碧青,将她轻飘飘地带到柳飞霜身旁坐下。
两人并肩而坐,俯瞰着下方壮丽的星海。柳飞霜凝视着身旁沉默的少女,再次开口:“我应承过你,若再见,有问必答。不过,答案未必是你想要的。”
碧青看向她那双倒映着璀璨星辰的眼眸,那里没有白芯的温柔与依赖,只有一片无垠的、神明般的淡漠。她犹豫了许久,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是白芯吗?”
柳飞霜的回答干净利落。 “是,也不是。”
这个回答让碧青的心脏猛地一揪,她追问道:“那,你有白芯的记忆吗?” “有。”
听到这个字的瞬间,碧青的内心仿佛被一道光骤然照亮。然而,柳飞霜的下一句话,却如万载玄冰,将那束光彻底冻结。 “我记得,每一世轮回之身的记忆。”
碧青怔怔地看着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每一世都记得?这意味着,在白芯之前,还有过无数个“她”。在那些漫长到无法想象的岁月里,也一定有过像自己一样,与她的转世之身产生过羁绊的人或物。自己,又凭什么是那个例外?
况且,眼前这个人,虽然有着白芯的样貌,但她的眼神、她的气息、她那与生俱来的、视万物为刍狗的神性与淡漠,都和那个会黏着自己、会温柔微笑的白芯,有着天壤之别。
她就算有白芯的记忆,但她不是白芯。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碧青的心脏。
眼前这个人,纵然有白芯的样貌,可她的眼神、她的气息、她那与生俱来的、视万物为刍狗的神性与淡漠,都和那个会黏着自己、会温柔微笑的白芯,判若两人。她纵有白芯的记忆,但她……不是白芯。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了碧青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问题:“剑仙大人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将白芯……” 她再说不下去,后面的话,是对眼前这位无上存在的亵渎。
柳飞霜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帮她补完了后半句话:“你是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白芯’,重新回来,是吗?”
碧青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飞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然后,她轻轻地问道:
“我如果说,没有呢?你会做些什么?”
没有呢?
这三个字,像崩塌的山,轰然压碎了碧青心中最后的光。她眼中的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是啊,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以为白芯只是陷入沉睡了,以为有什么办法可以再度唤醒她,但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她是谁?她叫柳飞霜,是救世的剑仙,是唯一的神明。自己能活到今天,靠的是她的剑技,是她的剑灵与伙伴。
是在蛇影谷,是在镜湖城,是在水云宗,是在龙吟窟,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救,于情于理,她都已经对自己的有了好几次的救命之恩。
而自己,却因为白芯的死对她出言不逊,拒绝了她,还妄图让神明为自己交还出一段凡俗的“人格”,何其狂妄,又何其可悲。
白芯,不过是她万千轮回中的一站罢了。
她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碧青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在遇到白芯之前,自己想的是什么?是活下去,是回到现代。可从遇到她的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两世为人,却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温暖。自己这样一条阴暗的小蛇,感受到了太阳的光辉,从此便贪恋那道余温。而当那道阳光消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好像也就没有意义了。
变强、得道、长生,她都不稀罕。她只想再见那个会为她熬药、会抱着她入睡的白芯。
而在遇到白芯之前,自己在想什么呢?自己想要回到现代,想要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活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在和白芯的那次初次相遇里不一样了。
那是她两世之身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温暖。
自己就像一条阴暗的小蛇,第一次感受到了太阳的光辉,从此便贪恋那道温暖。而当那道阳光消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好像也就没有意义了。
未来该怎么走?碧青不知道,她想回去吗?从遇到白芯的那天起,她就很少想回到现代的事情了,即使剑仙大人知道该怎么回去,她也不想问。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了。那自己或许会回到水云宗,帮阮雪她们重建宗门,然后找个无人认识的角落,了此残生。或者,干脆将这具身体彻底还给小碧青,让她去过属于蛟龙的自由生活。
自己这场穿越时空的冒险,就到此为止了吧。
剑仙大人会再度终结魔潮,履行自己的使命,像此前的无数次一样,然后再次转世,也许会变成另一个“白芯”,也许不是,但是和碧青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就在碧清的心沉入无尽深渊之时,似乎是感受到了她低落的情绪,耳边却传来一句话语。
“真是一只倔强的小蛟龙,”柳飞霜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属于神明的、类似于“情绪”的波动,“你就不能把我当成她?”
碧青猛地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把她……当成白芯?!
就算她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是人间烟火里的温柔医者,一个是星海之巅的孤寂神明!这怎么可能……
“剑仙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柳飞霜似乎也为自己刚才那句话感到了一丝不自在,她别过头,重新望向星海,语气却恢复了之前那种不容置喙的、霸道的清冷:
“意思就是,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宠物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下一个神谕。
“你只准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
碧青彻底傻了。
这算什么?被……被剑仙大人,当成宠物圈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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