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结束，桌上睡倒了一片。
徐佳趴着，双肩有点抖，发出压抑的笑声。
卢扬一把抽过她手上的东西，瞅了眼那书，装腔弄调地念出来：“顾梓寒踏着光走近，优越的五官如刀凿深刻，水珠划过他性感的腹肌，一步步走向铺满玫瑰花瓣的kingsize席梦思上的诸葛小妹——”
卢扬快喘不过气来。
“我去，卢扬，还给我！”
“你这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少看点，影响大脑发育。”
“关你屁事。”
“你多跟温妹妹学学，人家下课还在努力写笔记。”
温柠轻声辩解：“我在写课表。”
那时候学校里流行着一种不太好的风气，似乎努力的人都是异类，而聪明的人都是毫不费力的，大家都喜欢扮演那个毫不费力的人，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学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融入大集体。
卢扬拍起了马屁：“这字写得真好看呐，帮我抄一个呗。”
徐佳仗义道：“你自己没长手呀。”
温柠把抄好的课表递给徐佳，卢扬这才发现她桌子上有两份一模一样的课表，啧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啊。”
卢扬又作怪地抢了过去，给旁边的人看，“澜澜，你瞅瞅这字。”
陆星澜刚睡醒，生了个懒腰，瞄了一眼，“写得挺不错呀，上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字，还是野哥假装家长给我签字。”
温柠忽然抬头。
她心里好像缠着一根叫“周野”的线，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细细密密牵动她的思绪。
好奇周野写的字是什么样的。
跟他一样张狂肆意，还是恰恰相反，端正又清劲。
“温柠。”
温柠回过神，“嗯？”了声。
眼神呆呆的，像只受惊后的小兔。
陆星澜笑了声，“想什么呢小学霸，把你的英语试卷借给我一下，我赶个作业。”
自从徐佳高调宣扬了她初中时几乎次次满分的英语成绩，和每逢语文作文课必被当做范文朗诵的光荣事迹后，陆星澜便给她起了个小学霸的外号。
这事让温柠挺尴尬的。
她觉得那都是不值一提的过去，一中人才济济，她不过是其中一个小透明罢了，担不起学霸这个称号。
陆星澜却大大方方：“别这么悲观嘛，而且这才刚开学，再创辉煌也说不定。人生嘛，有无限可能。”
再说他也没别的坏心思，温柠便也懒得纠正了。
正要把试卷递给他，陆星澜说：“我记得英语书上面也有作业，一会儿语文课抄书太明显了，手机方便些，要不你Q.Q发给我吧。”
那时候的学生都不爱用微信，总觉得老土，企鹅app是他们之间最流行的社交软件。
“你个逃课家常便饭的人，这是要‘金手洗盆’的节奏啊。”一旁的卢扬打趣。
“你懂什么，不想翻身的咸鱼不是一条好咸鱼。”
互加了q，温柠拍完照把作业发给他。
数学课代表抱着高高一沓练习册进来，吃力地喊：“快来个人，帮我发一下作业。”
周一大家都犯着懒，桌子上睡得香，就没见起身的。
温柠主动走过去，说：“我帮你发吧。”
“好嘞，谢了啊。”课代表把作业分成两半。
温柠说不用谢，看着她感激的眼神，心虚地眨眨眼。
说是善良其实别有用心。
练习册的封面上写着每个人的姓名和班级。
哪怕发到他作业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也让她充满了期待。
她抱着练习册，目光不自觉扫过后排那个位置，周野也趴在桌子上，曲着手臂枕在额头下，漆黑的碎发微耷着，后颈的棘突起，肤色冷白，桌子干干净净，鲜少放书纸笔。
“哦对了，这是没交作业的人。”
课代表递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登记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周野。
也就是说，这堆作业里没有周野的。
不过没关系，她贪念他座位上经过的风。
后来温柠卑微地想，觊觎名花有主的人，会不会不太好。
她就像藏在阴沟里的人，控制不住地贪婪那一缕光。
快下课的时候，班长在讲台上通知事情，让想住校的同学去他那登记，截止日期是第二天放学前。
下面叽叽喳喳讨论。
卢扬：“那挺自由，晚自习就溜出去上网，我现在天天儿被爸妈管着，到了晚上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徐佳：“干嘛想不开，住家里多好，空调零食还可以通宵追剧看小说，早上还有免费的豆浆油条粉面肉包子。”
“哎哟大小姐，你以为谁家都跟你一样家里有个生意火爆的早餐店啊。”
“懒得跟你说。”徐佳看向温柠，“柠宝，你会住校吗？”
“可能会吧。”温柠声音轻轻的。
徐佳一听尤其惋惜地啊了声，正要劝她你住校了那我怎么办，我以后要一个人去上学了吗诸如此类，可转头想起温柠她妈妈和奶奶那得理不饶人的跋扈样，又把所有话憋进肚里。
放学后，校门口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鱼贯而出。
这是一天中学生最兴奋的时刻。
徐佳牵着温柠的手，穿梭于人来人往，在操场上跑过，迎面吹来夏日的风，少女的裙摆摇曳生姿。
眨眼就到了红绿灯路口，等待的当口，徐佳靠在她耳畔说悄悄话：“他今天主动跟我说话了。”
不用猜，都想得到这个“他”指的谁。
一见钟情是个很神奇的词，让情感这道天秤莫名其妙就有了倾斜。
“什么话？”温柠说。
“就在楼梯啊，他不小心撞到我了，然后跟我说抱歉。”徐佳一脸不可思议，“他平时这么桀骜嚣张的一个人居然会跟别人说抱歉诶，当时简直惊呆我。”
那只是表象，很多人亲眼看到的却不是真实的，比如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根本没有一套正确的评判标准，温柠想。
“然后呢？”
“然后我红着脸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丢死人了喂。”
温柠安慰了句：“别放在心上。”
说完，温柠又暗暗自嘲了下，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在暗恋者那里，被暗恋者的一丝一毫都重如千钧，一颦一笑都能掀起巨浪。
所以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出神的当口，徐佳低头瞧了眼，“柠宝，我才发现你今天穿的是新鞋，你买的吗？”
温柠迟钝了几秒，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干脆应了声：“嗯。”
“还挺漂亮的。”
正好绿灯了，她们牵着手过了马路，巷子两旁的丹桂树茂密繁盛，两个看似紧密相连的影子间，有光斑在晃动，把影子分割开一条空隙。
“阿佳。”温柠声音有点轻，像在自言自语：“我听说他有女朋友。”
徐佳噗嗤一声，“那又怎样，他光明正大谈恋爱，我堂堂正正地暗恋，既没死缠烂打，又没杀人放火，咱们互不干涉，怎么不可以了。”
阴沟里好似开出花来，温柠忽然就想开了。
她就像一个路人，途径种满美丽鲜花的院子，隔着栅栏遥遥观望，她没有采摘的资格，却没人能剥夺她安安静静欣赏的权利。
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温柠有些羡慕她这个朋友。羡慕她可以大大方方放下长发，徐阿姨会在后面别上一个蝴蝶结，风迎来，她像一只活力满满的花蝴蝶。
羡慕她好多好多，不管是她被父母毫无保留地爱着，还是她能勇敢又炽热地喜欢别人。
—
晚饭，温柠跟他们说了想住校的事。
话音刚落，陈茹第一个反对，“不行，我不同意，住什么校，家里缺你短你了，一学期下来得花多少住宿费，你知不知道你爸养这一大家子有多辛苦，就不知道省省。”
她骂人的时候根本没人插得上嘴，等她骂完温柠才找着机会说：“期末前十可以免住宿费。”
“年纪前十还是班级前十？当自己会算命啊，海城一中不是你以前那个破初中，月考还没过就知道能期末前十，说到底还不是得我们给你垫付！”
“是中考成绩的班级前十。”温柠声音淡淡地解释，“而且有时候晚自习要上课，住校省下的时间够刷好多题了。”
陈茹听完，脸色稍辞，“早点说清楚不就完了。”
可是妈，你给我机会说完了吗，哪次不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温柠有点心累，懒得反驳。
“你想住就住吧，好好学习，成绩下降了有你好看。”
陈茹总算松了口，在温柠意料之中。
她总会在金钱利益上，斤斤计较，左右权衡。
只要花不到她的钱，什么都好说。
温柠照例会在睡前练习一会儿英语听力，理综是她的短板，所以还会再刷几道理综题。
高分哪有那么容易，勤能补拙才是硬道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按亮手机屏幕，已经凌晨一点了。
温柠在q那一列联系人中浏览了一圈，随后戳进头像，进了陆星澜的朋友圈。
他平时跟周野走得近，里面说不定有他的蛛丝马迹。
陆星澜的朋友圈很丰富，有深夜撸串的，也有飙车的，不过都没露人。
温柠越往下翻，心跳就越快。
她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小草，不断地汲取这来之不易的养分。
总算让她翻到了，大概是中考结束那天。
——祝我和我的兄弟们脱离苦海。
配图是一段短视频，镭射灯让人眼花缭乱，人影晃动，鼓点沸腾，镜头扫过玻璃桌上一排空酒瓶，停在卡座那人上，少年携着烟的姿势娴熟，眉眼已经显露出锋利。
画面外传来一声：“野哥，笑一个。”
少年勾了下唇，没理会，接过一个女生递来的烟，然后低着颈，由她拢着火点上。
那女生是陌生的面孔。
光是那段几秒的视频，温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想，徐佳提到的周野玩的花，两三个月就换一次女朋友的传闻或许是真的。
指尖再往下滑。
——恭喜我兄弟凯旋，沾沾数学大神的喜气。
配图是周野拿着奖杯，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头，应当是偷拍的，少年的眉眼略带青涩，却藏掩不住的傲气。
那次大概是中学生数学竞赛，周野拿了第一。
看起来这么吊儿郎当的他，居然还是一个隐藏的数学学霸。
温柠长按图片，点了保存。
—
第二天，温柠去班长那登记了住宿的名单。
一个上午都昏昏欲睡，鸽子蛋大的黑眼圈让徐佳一度以为她深夜挖矿去了。
温柠精神不太好，以至于体育课跑步时，她差点晕倒了。
学委正好在她旁边，及时把她扶住了。
“谢谢。”
“你是不是生病了呀，要不要请个假。”
温柠说了声没事，她本来就有些低血糖，再加上晚上没休息好，身体没什么力气。
眼看还有最后一圈了，她自诩是吃得了苦的人，咬咬牙就跑完了。
解散后，徐佳去超市买小零食了，温柠累得不行，坐在林荫处的草坪上。
汗水浸湿白皙的脸颊，用宽大的梧桐树叶扇着风，等缓过来，眼前出现一瓶矿泉水。
“谢谢学委。”温柠看清来人，道完谢接过矿泉水。
“谢什么，大家都是同学。”学委盘腿坐在她旁边，风拂在脸上，很清爽。
学委瞧着她黛眉杏眼，樱唇琼鼻的模样，聊起了天：“温柠，你是南方人吗？”
“嗯。”温柠点了点头，“我听说你是北方的。”
“对啊，北方出生的，后来就搬来了南方，纵使在这生活了许久，也改不了我大大咧咧的性子，经常被家人教育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可谁规定女孩子就必须是什么样......”她口吻中尽是怅惘，然后偏头看她，笑说：“听说南方的水养人，女孩子都娇滴滴的，我看你长得挺好看的，你是属于乖乖女那类的吧。”
温柠很少被夸奖，忽然被人称赞好看，还有些害羞。
她腼腆地微笑了下，眼里却是笃定的，“不是。”
你见过哪个乖乖女，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自己的妈妈撒谎。
其实免住宿费的前提不是中考成绩的班级前十，而是高一期末成绩的班级前十。
学校考虑到某些学生的经济情况，住宿费是期末后再扣。
再者，她住校也不是因为多爱学习，只是想远离陈茹，远离那个冷冰冰的家。
她骨子里多少是藏着些叛逆的。
学委愣愣地看了她几瞬，没想到她回答了这么干脆。
转瞬，就惭愧于自己的断章取义。
不远处的室外篮球场，赛事如火如荼的进行。
少年一个三分球引得阵阵欢呼。
他清瘦矫健的身姿，在阳光下是如此耀眼。
温柠双手撑在草坪上，抬头眺望着那个方向。
别人眼里，她不过是在欣赏湛蓝色的天。
没人知道，她目光一瞬不瞬，被少年的身影牵随。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大大方方地看他。
阳光下，炽热的眼神暴露无遗。
都说人生有无限可能。
会有那么一天吗？我，走进你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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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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