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白淮元立于残垣断壁之上。晨风裹着水腥气，掠过他那身血迹未干的铁甲。
城墙下并州军正吆喝着修堤筑坝，众军士赤膊上阵，号子震天，沙袋更是层层如铁壁 。
午时，汾水才被驯服，乖乖退回河道，只在城中低洼处留了些许泥浆。
凌宇拖着疲惫之躯上前：“淮元，俘虏已清点完毕。”
白淮元略一颔首，目光却越过河内城，直刺南方。
突然，城下马蹄声急，一传令兵滚鞍下马，飞奔上城：“报——陈将军急件到！”
白淮元展信，五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可再撑五日”。
白淮元思索片刻，才道，“传令，三军休整三日。三日之后，挥师南下！”
凌宇闻言一急：“陈友那出事了吗？”
“没有。”白淮元声音混着晨风，“但我们得尽快过去。”
忽见银甲生辉，高悦已至身侧。那铠甲映着秋日暖阳，竟泛起血色金光。
凌宇沉声道：“陈将军仅万余兵马，沈家若拼死一搏，胜负未知！我们既得河内，为何不让陈友退兵，我们筑城固守？他日有把握，再挥师南下，不是更好？”
白淮元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见高悦神色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我们总要跟大缙讨些好处，放心吧！沈家不敢跟我们打。”高悦轻声道。
白淮元侧目看她，眉峰微挑。“你有计策？”
高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在城垛上缓缓展开。阳光下，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标记泛着暗红光泽，不仅标注着洛阳周边的地形、兵力分布，更令人心惊的是上面赫然画着三条蜿蜒红线，是洛阳城的粮道。
“沈家的家主沈清此人多疑，用兵谨慎，但正因如此，他更容易被假象所惑。”她指尖轻点洛阳东门的位置，那里被画了个精巧的叉号，“三日前我已通知陈友在东门暗渠处做了手脚，若沈清得知河内已破，且我们掌握了洛阳的致命弱点，他会如何选择？
白淮元凝视地图，突然发现某些标记的墨迹尚新，显然是近日才添上的。他瞳孔微缩：“这些粮道？”
“我父亲曾在兵部任职。”高悦语气平淡。
白淮元目光渐渐深邃。“若他谴沈至河他会分兵回防？”
“不会，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高悦眼中锐光乍现。“并州军有王琅的探子，我们还可以利用他安插在我们军中的探子。要让他相信，我们有十足的把握破城。”
她转向白淮元，声音压低：“我建议放出两名张禹的亲信，让他们‘侥幸’逃脱，并带上一封假密信。”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漆完好的信筒，漆印上的纹路与张禹军中的
白淮元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洛阳东门密道已探明，三日白家军必可破城。”
字迹工整，甚至盖着一枚伪造的张禹军中密令的印玺。
白淮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
“你连他的印玺都仿制了？”
高悦轻笑：“兵不厌诈。”
她抬眼看向洛阳的方向，“现在，就等着他的探子来‘发现’我们攻城的决心了。”
白淮元深深看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在信上轻轻摩挲。
而后，他抬手将信交予凌宇：“放两个张禹亲信。”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要让他们自己‘挣脱绳索’逃脱，让士兵无意间说漏消息，先让他们信以为真。“
高悦抬眸，阳光下，白淮元的眼神坚定而深沉，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犹豫。
待凌宇领命离去，高悦指尖无意识地轻叩城墙砖石，轻声问道：“你信我？”
白淮元唇角微勾，抬手替她拂开被西风吹乱的鬓发：“我信你的判断，更信你的能力。”他的指尖在触及她发丝的瞬间顿了顿，“从你三日前开始部署斥候时，我就知道这一局你已算到了十步之后。”
高悦眸光微动，将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白淮元轻轻勾唇：“若沈家不上当呢？”
高悦望向远方沈军大营的方向，目光坚定：“那我们就再同他打一仗。”
风掀起她的衣袂，她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不过，他一定会上当！”
……
当夜，河内城西俘虏营。
浓重的夜色中，张禹的两名亲信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的营帐，铁链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帐外守卫森严，十二名持刀甲士来回巡视。
巡逻中，他们不时说着并州军中见闻。
火把将营地照得如同白昼。子时将至，守卫们突然开始频繁地打着哈欠。一个年轻士兵揉了揉眼睛，小声道：“都要打赢洛阳了，怎么还要我们在这守营……今晚这庆功的酒，怎么格外醉人……”
话音未落，他便靠着营帐昏睡过去。其余守卫也相继休息，巡逻的脚步声渐渐稀疏。
帐内，年长的将军突然睁眼，铁链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机会！”他压低声音，眼中精光闪烁。
二人对视一眼，年轻的那个将军从袖中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钢针。不过三五个呼吸，束缚手脚的铁链尽数脱落。年长的将军轻轻掀起帐布，他们屏息潜行，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巡逻士兵的视线盲区。年轻亲信突然绊了一下，腰间“无意间”掉落一块令牌。年长者的将军正要捡，却被远处突然亮起的火把吓得缩回手。二人仓皇逃窜的身影，恰好被醒来的守卫看在眼里。
“俘虏跑了！”呼喊声划破夜空，却故意慢了半拍。等追兵出动时，两个黑影已经消失在城外的密林中。
百步之外的哨塔上，白淮元一袭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冰冷的箭垛，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鱼儿上钩了。”
凌宇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手中捧着一个空了的锦囊：“给陈友的信已经寄出，礼之亲自去送的。”
“好。”白淮元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这两人的话，正好可以印证礼之所送之信的内容。”
“接下来……”凌宇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就该看沈家如何自乱阵脚了。”
远处，一队斥候正悄然出城，马蹄裹布，朝着与逃犯完全相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
洛阳城。
沈至河站在父亲沈清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沈清伏案研究地图，白发在烛光下闪着刺目的银灰。
“父亲，河内急报。"沈至河声音轻柔，双手恭敬地奉上一封密信，指节却微微发白。
沈清抬眼，浑浊的眸子里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审视。
沈至河想起了母亲刚带他来沈府时，他当着当着所有奴仆的面，一巴掌将母亲打倒，冷笑着骂她“贱人”、骂他“畜生”！他想起了被承欢公主选为陪读的那一天，他轻描淡写地将本该属于他的赏赐，转手赏给了他的嫡子。他想起了……无数次地，他用这双的手，狠狠碾碎他的尊严。
沈清接过信笺的瞬间，胸口骤然一凉。他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匕首，鲜血顺着精铁纹路蜿蜒而下，染红了他的文士袍。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却对上了沈至河的眼睛。那双眼里，是翻涌的恨意。
沈至河缓缓转动匕首，感受着刀刃剐蹭骨肉的细微震颤，在父亲耳边轻语，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是父亲您告诉我的，权术需要狠绝。”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扭曲的笑，眉间朱砂痣狰狞似罗刹，“就像您当年，为了权势，抛弃我娘。”
沈清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的手指死死攥住沈至河的衣袖，却只换来沈至河更狠戾的一拧。
匕首彻底绞碎心脏的刹那，沈至河扶住父亲瘫软的身躯，近乎温柔地拭去他嘴角溢出的血沫，低笑道：“放心，您的人，我会好好用的。”
门外亲卫听到异动：“大人？”
“无事。”沈至河掀帐而出，脸上还沾着温热的血迹，却在火光映照下笑得畅快淋漓，“传令全城，沈大人突发心疾身亡。”
他摩挲着袖中染血的密信，一字一顿道，“即刻起，由本司马全权统领军政事务。" ”
夜风呼啸，仿佛夹杂着亡魂的呜咽。而沈至河知道，从这一刻起，再无人能压在他头顶，让他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
三日后。
洛阳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两名满身血污的张禹亲信跪伏在地，其中年长者颤抖着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笺：“主帅，河内已破，张将军战死……这是属下拼死从白淮元军帐中盗来的机密！”
沈至河展开信笺，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当他看清信中“洛阳东门密道可容千人同时通过”的字样时，瞳孔骤然紧缩。
“东门密道？”他失神起身，案几上的令箭筒应声翻倒。
“来人！即刻调集斥候，重点探查洛阳东门城！”
一旁的副将抱拳劝阻：“主帅，陈友还在城外，此时召回斥候……”
“查！”沈至河冷声，“务必保住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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