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听说过元灵树？”
元灵树？
街市喧闹，偏偏这么一句若有若无的问话飘进了苏茶耳中。
陌生的词汇。
她忍不住驻足，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隔着皂纱，就见一名白衣男子正端端站在茶楼前，与他人交谈着什么，俊朗精致的脸上一双星目炯炯，亮得扎人——
像是在问话。
他身上的衣物俨然是稀罕料子，举手投足间潇洒翩然，挡不住的清贵，马尾高束，腰间别着一把佩剑，立在闹市中，像是沉闷画卷中独有的一抹亮色，鹤般晃眼，引来路人频频侧目。
好出尘的人物！
谁？
晋阳哪家公子哥有这样的风姿？
苏茶盯着男子打量，就着他的衣着打扮，在记忆中的名字里翻找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对得上号的。
偏就在这个时候，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苏茶久久停留不去的视线，轻轻垂目，侧首，斜睨了过来——
如寒冰之冷。
如利刃之锐。
气势逼人！
苏茶被惊了一跳。
她立刻收回视线，心中惴惴，捂着胸口一阵小喘。
旁边的侍女春黛察觉到苏茶的异样，凑近了关心：“小姐，你怎么了？”
苏茶摇摇头，好半天才平复好乱跳的心，再偷偷抬眼看回那人的方向，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小姐，”春黛还是很担心，“虽然大夫说你身体无碍，但遭了严嬷嬷那一通毒手，大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对小姐再多上心一些，所以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奴婢呀！”
苏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着胆子掀开纱巾，撑起脖颈四下张望。可瞅了一圈，再没见到那男子的影子。
两侧摊贩的叫卖声混着春黛的絮叨在耳边“嗡嗡”直响，在苏茶的好奇心里强掺了几分烦闷。她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嘴上嘟囔：“怪事。”
“……小姐？怎么啦？”春黛跟着苏茶的视线左右看了半天，“到底看到什么啦？”
“你没看到？”苏茶一手晃着春黛胳膊一手比划，“那么俊的一小哥，一眼就能瞧见的。你认识不认识？那是谁家公子？”
春黛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我刚低着头，没瞧见。”
“好吧……”失落。
“小姐？”春黛话里担忧更重了些，“您认识的人？”
“倒……也不算，”苏茶挠挠头，闷声回，“走吧。”
“哦……”
回程路上，一主一仆，一左一右。
春黛本是应大少爷要求，秘密带小姐出门赴诊的。
只因三日前，夫人使着几个婆子，把小姐抓进祠堂狠狠打了一顿。春黛去她屋里送饭的时候，就见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破又肿，没一处好皮，活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高烧不退，还一个劲儿说着胡话。
什么“爸爸”“妈妈”“王八蛋”……尽是些听不懂的。
春黛颔首，偷偷瞄向苏茶藏在帷帽中若隐若现的白净面孔——
这一个月来，小姐很怪。
平日里弱不禁风的，走路也慢，说话也慢，也不爱出门。除了写字画画看看书外，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云华轩院子里发呆，可最近……
最近她整个人都变了！
走路快得像一阵风，说话也跟放鞭炮似的，还经常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前段时间给她送饭，以前爱吃的清淡素食也不爱吃了，一个劲儿嚷嚷着要吃肉……
这还不是最怪的。
——最怪得是，被打成那般模样，烧退以后，小姐就像没事人儿了般，脸上的伤也好了，人也精神起来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春黛试图透过皂纱看清苏茶的脸，仿佛这就能在她身上得到解答。
夫人不喜小姐，不许大夫上门问诊，她这才受了大少爷吩咐，带小姐出门。
“让让让！”
要求避让的高声呼喊打断了侍女的思绪，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就见街道尽头，高杆彩幡先映入眼帘，接着，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慢慢趟进了视野中。
为首的人着一袭青衣，带着张鬼脸面具，怀抱近一尺长的玉石，一步一行地在前方带着路。
高举帷幡的侍者在两侧开辟出新的道路，几名头戴银饰的红衣舞者手握牛角，随着队伍腾挪跳跃，吞云吐雾。还有几个乐手紧随其后，吹吹打打。
四个奇服舞者面上绘着彩色油墨，手握铜铃，将一人围住，旋转腾挪。几人舞姿夸张古怪，口中振振有声。
不消多时，原本清朗的街道上烟气飘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艾草香的奇异味道。
队伍在清脆有序的铃音中缓缓行进。苏茶第一次见这番阵仗，觉得新奇，张望了好一会儿：“春黛，这是什么？”
“这是三月后中元祭祀前的请神舞啊，”春黛看着她，“皇家会让司天监的博士带着象征皇权的玉圭，带着‘傩仆’一路往祭坛请神，保佑中元祭祀顺利举行，小姐，您是忘了？”
苏茶失语了片刻，见春黛用怪异的眼神直盯着自己看，“嘿嘿”一笑，半真半假地回：“在江宅很少同其他人说话，竟然忘了时间。”
春黛点点头：“说来也是，小姐往年中元前后都生病卧床不起，没看过倒也正常。”
乐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渐渐近了。
“我瞧着那个木偶，做得好真啊！”苏茶唏嘘着，“就像活得一样，有生有气的！”
近距离观察请神队伍，苏茶才发现，被那四名舞者包围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一个一人来高的木偶，从动作到表情几乎与活人无异，如果不是它面上的木纹和裸露手指间的明显关节，根本分辨不清。
“这是请神仪式中，给神准备的躯壳，”春黛解释，“神仙请来了需要借着它的身子才能参与我们的仪式呀，几个舞者里有个偃师，在控制它呢。听说，会有偃师为了让灵偶通人性，用自己的精血对其进行豢养，就会显现出这种活人一样的状态来。”
苏茶啧啧称奇，使劲张望：“我见他们有人跟在队伍后头一路摆香，这又是在做什么？”
“催神呀，”春黛解释说，“请神后要催神，唔，我懂的也不太多，好像——请神就是要把神祇请到家里来，催神就是催他快快上路，这三个月断断续续要请神很多次，等到中元祭典那天，还会有皇家巫女献舞仙门弟子护法，到时候来得神仙多了，可以积攒更多神力，凝结众生愿力庇佑人鬼两界的通道，以免生出事端。”
苏茶“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大端中元祭天活动在每年七月十五举行，皇室将会于该日祭祀天神，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与其他四洲各国在鬼月祭祖的风俗不同，端朝王室会在这日祈法打通与冥界的通路，人鬼团聚，共渡良日。
说是鬼节，实际上是某种意义上阖家团圆的日子，并不幽森可怖。当天，都城会让祭司在都城中央开展盛大的傩舞演出，百姓会烧花纸吃冷食，燃放河灯、天灯，告慰亲人。
这些，是她来到这里后知道的。
但——
与她记忆却有很多不同。
苏茶看着熙熙攘攘，越来越热闹的街市——
她，是前不久从现代夺舍而来的穿越者。
因放学回家见义勇为导致冲突升级，流氓带着管制刀具把苏茶捅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苏茶发现穿进了自己读了一半的小说《嫡女策》中。
《嫡女策》原文讲述了一名高门嫡女与爱人决裂自尽身亡，重生后重新谋划婚姻的爱情故事。因为情节跌宕起伏，节奏紧凑，人设丰满，在连载的网络平台上有着不俗的成绩。
文中有个女配角和她同名同姓，也是叫作“苏茶”。不过不同的是，这个配角，是个极尽绿茶之能，试图靠女色翻身上位茶艺大师！
这个“苏茶”，本是江家老爷胞弟江旭鹏的养女。
那江二老爷早年浪迹于烟花柳巷，与一苏姓的风尘女子相识相恋，因爱极了她，女子身边带了个拖油瓶也没嫌弃，不仅力排众议将母女俩接回了家，连姓都是随的母亲。
可那之后没多久伊人便因病香消玉殒，江旭鹏也思念成疾，卧床不起，临终前将养女托付给了自己已成家分府的兄长养育。
因母亲出身青楼，“苏茶”自小到大没少遭受江家众人冷眼，加上身无依靠，便起了勾搭江府两名继承人的心思，凭借美色周旋在堂兄弟江明锦、江明灿之间，在见到男二之前一心想嫁给堂兄在江家站稳脚跟，见到男二后又妄图利用姿容嫁给男二，一度勾引男二想要爬上男二的床。
至于她的结局，又是毁容又是死于非命，自然是成为男女主姻缘圆满路上的炮灰了。
这不，“苏茶”与江明锦的暧昧关系在烧尾宴前夕被江母李氏发现，带了一群人把苏茶围堵在祠堂里给打了一顿，那耳光打得呀，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痛呢！
苍天可鉴，她就是个可怜的背锅侠！
苏茶摸着自己的脸。
虽说故事背景是这样，但她心里却有很多疑问。
请神？中元祭天？
这些在原著小说中仅仅是一笔带过，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以局中人视角经历的时候，会这么不同。
如此大的阵仗不说，还添加了很多神神鬼鬼的元素，让她时不时有种穿错书的错觉。
说来奇怪，被人那样揍了一顿，她的伤竟然没几天全好了。
苏茶又捏了捏自己被打的那半边脸，细腻松软，消了肿也止了疼，甚至比起受伤前气色更好。
……恢复得还挺不错的。
这宅斗小说……怎么整得像玄幻故事似的？
还有……
元灵树？
又是什么？
原著小说中从没提到过这一设定。以及——
说出这个词的那个人。
到底是《嫡女策》中哪一位？
她这一路上琢磨了好久，也没有一个已知人物能与那人对得上号……
唢呐一声长鸣，惊起鸦鹊一片。苏茶抬头，就见对街廊檐零零散散荡着几片黑羽，正悠悠往下飘落。
夕阳已湮没最后一丝光亮，余晖将天色浸染成一片通红，随着暮色渐渐转暗，阴阳交界处，颜色浓稠得像血。
她与春黛下午离开江府，从出门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想到天色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沿街请神队伍走过的地方已掌起了灯，配着沿街“傩仆”布下的香阵和烛火，在脚下打出层层叠叠的影子，又被贪看热闹的众人踩得稀碎。
苏茶和春黛顺着请神队伍行进的方向折返，因围观的人太多，停停走走，实在快不起来。
而“苏茶”的肉身久在深闺，又因为有些阴郁的性子不太爱走动，饭也不好好吃，以至于身体素质极差，这一路走得是气喘嘘嘘。
可人来往复也不给苏茶多少休息的机会。她看着自己瘦如柴的手腕，只能默默在心底抱怨：这趟回去后一定要多吃些好的，把这身子养得再胖一点！
“砰！”
蓦然一声巨响！
苏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见请神队伍中的彩幡骤然倾斜，轰然砸向一侧的店面，瓦片碎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
“怎么了？”
众人唏嘘，就见一人忽然自地上腾起，爆发出尖锐的嘶吼，冲出长队，把周遭行人冲得七零八散，四处乱窜。
一时间街上各种惨叫不绝于耳，苏茶与春黛被行人推搡到一边，好不容易才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
她抱住春黛，让彼此不被人流冲散，见远处骚动仍未平息，而人头攒动，也看不清惨叫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茶有些懵了，抓住一名冲逃过来得路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杀人了！杀人了！”
话刚落地，就听不远处的人群中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啊啊啊！”
天边血色更浓，凸月已悄悄爬上树梢，被染成诡色。
隔着人群，苏茶耳边传来清晰可闻的骨肉咀嚼声，野兽低沉嘶吼和更加混乱的人语，她心头警铃大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春黛就开始顺着人流的方向奔逃：“走，快走！”
可人群拥挤，惊惧之下更是混乱不堪。两个瘦弱的女孩又如何能抵挡？挤踏中，几人冲撞过来，春黛一声惊呼，与苏茶交握的手已然脱开，随即淹没在了人群里。
“春黛！”
苏茶立刻回过头逆着人流寻找，视线所及却满是密密麻麻的人面、四肢，鞋履，找了半天，完全没有见到春黛的影子。
她连连高呼，费力在拥挤慌乱的人群中穿行，忽而又是一阵尖叫，苏茶头顶一黑，一股腥臭味直扑入鼻腔，熏得人想吐。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入目是一双猩红的眼睛。
原本作为傩舞专用的戏服被扯得破破烂烂，那物事佝偻着背，身形巨大，四肢极长，五官破碎拧成一团，长长的利齿将口撑开，舌头像蛆虫般分裂舞动，争先恐后地往出探。
怪物？
还是——
妖？
僵直中。苏茶脑中蹦出这么一个名词来。
不！
她看清了挤成一团的五官中的木纹。
是那个灵偶！
有人慌不择路，却被那“灵偶”单手一勾，玩具似地在手上把玩几下，“咔嚓”被拧断了脖颈，再大力一扯，生生将还在惨叫的人撕成了两段。
鲜血淋漓洒落，它像野兽般凑近舔了舔，随手把残肢往逃跑的人群里一扔，众人惊叫逃窜，血花四溅。
遮面的帷帽已不知掉在了什么地方，有血溅进了苏茶眼中，她眼前一黑，脚下只一顿，就被人推搡撞在了地上。
行人匆匆散尽，余下满地狼藉。
苏茶这才看清街上的景象。
一地尸块零落，污浊残损的幡布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灯火荧荧，时明时暗，更衬得场景诡异可怖。
苏茶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仰望着低头观察自己，越来越近的“怪物”，动弹不得。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苏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凝滞了。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掐在自己喉咙处，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堵在两肋间，沉垫垫的，四肢灌了铅般，沉重地动不了分毫。
大脑似乎也宕了机，什么剧情，什么主线，什么妖魔鬼怪，全来不及细想。
眼看着怪物沾满鲜血的枯槁利爪，苏茶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话。
就要这么交代在这儿啦？
……
…………
忽地！一道清越的箫声响起！
也许是苏茶命不该绝，街上某个角落乍然蹿起一道光柱，直冲天际。
白色的光芒在半空中铺开一张巨网，将整条街市笼罩其中。
疾风骤起，那怪物的动作也因此滞了滞。与此同时，一道莹白的影子腾空，飞掠到苏茶面前，就见寒芒一闪，那妖物旋即避让，退后数步，远离了两人。
苏茶趴在在地，于狂风中挣扎着抬起身……
纤尘不染的白衣袍角猎猎飘荡，凌冽的剑刃横指，借着熹微月色反射着寒光。男子背脊打得笔直，墨发随风狂舞——
似乎是察觉到苏茶的视线。
对方微微侧头，垂眸。
回首——
2023年11月23日新修，修改了一些镜头连贯性的布局。有时候觉得写文本身也像是一场关于自我的修炼~边铺陈边升级~感谢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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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日，一直不满意之前的开头，搁置一年后重温发现其实还算能读，决定不改了。顺其自然的写。与苏茶一起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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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9日，鲜艳《女侠》申榜空了，大概率可能也不会再有了，干脆双开一起写吧[吃瓜]开始重写 已写章节全文替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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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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