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侍女还在顾自说着话，完全没有感觉到苏茶的存在。
“二老爷这一走，留下的孩子……可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青楼女子生养的，还不是亲生，江老爷愿意收留她给她一碗饭吃都不错了。”
“唉。二老爷这一撒手人寰，留这么一个拖累，置江家名声于何地呀！”
“大伙儿都说，那丫头的娘是狐狸精，勾了二老爷的魂！”
其中一名女子忽地压低声音：“二爷病重的时候，整个人皮肉仿佛被抽干，像根干瘪的木头，可怖至极！还是死不瞑目！修士说是年轻时候落的什么旧疾，跟鬼神有几分关系，指不准就是这丫头娘在世的时候给吸的！而且今天是二老爷头七，不知怎的，灵堂一阵妖火就烧了起来！要不是这雨来得及时，怕是整个江府都得跟着陪葬咯！”
“我就说怎么西苑忽然这么大动静，所有人都被叫过来了！”
“这二爷少时就游学在外，本以为此次回晋阳只是暂住，谁承想一住足足住了五年。那青楼女子刚带回来没几月就断了气，怎的连他也要死在兄长家。你们是不知道，那灵堂设了七日人都不让进，讲究这讲究那的，神神秘秘，吓人得紧！真是晦气！”
几人正说着，忽地一道清朗的声音呵斥道：“乱嚼什么舌根呢！”
两名侍女闻言立马噤了声，垂下头立在一旁。
只见江明锦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一双明目盛满怒火：“西苑走水，适逢夜雨才有惊无险，其他人都在帮忙收拾家当物件，你们倒好，在这里交头接耳搬弄是非！怕不是想我禀报父亲，让他将你们发卖了不成！”
两人喏喏不说话，江明锦又一声厉喝：“还愣着作什么，快去帮其他人收拾！”
两名侍女应了声“是！”，然后迅速离去。
两人走远后，一个娇小的人影自江明锦宽大的衣袍后探了出来。
“苏茶”身穿孝服，扯着江明锦的袖子，站在他背后怔怔地望着地面，不说话，神情沮丧。
江明锦看着她这模样，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只一声轻叹，摸了摸她的头说：“别听她们瞎说，叔父是生病去世的，跟你和你娘没关系。”
“苏茶”闻言忽地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汇集，簌簌而下。
“娘和爹都死了，我没家了……”
江明锦见她哭，手脚一阵慌乱，却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得说：“瞎说什么。你是叔父的女儿，就是江家人，既是江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怎么会没有家！”
“苏茶”的泪珠依旧从颊边不停滚落：“可他们说我为什么不姓江……还说……还说我是野种……”
江明锦忽地暴怒，长袖一振：“胡说！那群长舌妇！天天凑一起没点正事能说道！有我在，以后谁敢再说你闲话，我不得叫掌事婆子扇烂他们的嘴！”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为着女孩儿的事，比当事人还愤怒着急几分。
“苏茶”听着他的话，忽地破涕而笑。
她一手抓起江明锦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上抹：“还是你对我好！”
江明锦由着她一番折腾，眼底满是怜惜：“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我会护着你。”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牵她。
“苏茶”愣愣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后，笑着把手握了上去：
“好。”
如金玉之音，在耳边回响，袅袅不绝。
倾盆大雨骤停，又是一个火辣的艳阳天。
烈日炙烤着地面，蝉鸣声声，热浪翻滚。
“苏茶”被捆在古榕上。
五人才能合抱的树干衬得她本就羸弱的身体更是渺小。
她嘴唇发白，头发散乱，额边汗水涔涔，无力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似曾相识的一幕……
苏茶心里堵得慌，正想走得离她近些，身侧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哥是什么人，也是你想沾染的！”
苏茶回头。
就见江怡婷和倚翠带着几名丫鬟婆子躲在另一侧的树荫下，江怡婷闲闲坐在棋桌边，端着杯茶盏慢吹浅啜。
倚翠在一侧伺候，手中团扇轻摇，看着被烈日晒得几乎脱水的“苏茶”，帮腔道：“就是，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肖想少爷！”说完不忘低低骂一句：“小贱人！”声音不大，但刚好所有人都能听清。
有几个丫鬟偷偷笑出了声。
江怡婷回了倚翠一个满意的眼神，继续低头饮茶，有意无意地问：“坊间都传说，这精怪呀，在太阳底下就会现出原型。怎的晒了这许久，狐媚子尾巴都没露出来呀。”
倚翠方得了主子认可，得意地扬起脖颈附和：“那是小姐你宅心仁厚，挑得晡时给她颜色瞧。这晒的时辰不够，日头又不够**，想她原形毕露自然就欠点儿火候了。”
一主一仆，一唱一和，比戏班子演的还流畅几分。
倚翠说完，斜眼扫见“苏茶”腰间一物，手中扇子顿了顿，指着道：“那是什么？”
旁边的小丫头察言观色，两三步跑过去，一把将佩子扯下。
“苏茶”张了张口，发出几声含糊的低语，抬眼间，那丫头已将佩子递了过去，被江怡婷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大哥送的？”江怡婷拿佩子对着光鉴赏，那玉佩却不怎么透光，只当是没什么水头的劣品，“大哥竟送你这么劣等的玉！这么瞧着，你也不怎么被他看重嘛！”
她正说着，“苏茶”嘴唇开合，终于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还……我……”
江怡婷捂着嘴“咯咯”地笑了：“我若说我不还，你能怎的？”
“苏茶”这么被晾晒了小半日，连说话都费劲，更别说要回那玉佩，只能怨憎地看着几人，眼中莹光闪闪。
江怡婷看在眼中，面上笑容一收，忽地站起来走到“苏茶”面前，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看什么看！”
江怡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贱人！”
“苏茶”被打得侧过脸去，脸颊上登时显出五个指印，白皙的肤色衬得那抹粉色尤其明显。
见“苏茶”还要回头，江怡婷左右开弓，又是两个巴掌，女孩儿嘴唇本就干裂，被一番动作扯破，留下血来。
苏茶看得怒上心头，忍不住上前一步，试图推开江怡婷，可手触到对方的肩膀却直直穿了过去。
此刻的她也不过是一抹游魂。
无能为力，亦无可奈何。
她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
江明锦呢？
江明锦！你人呢？快来帮她呀！
可放眼四周，除了一众丫鬟婆子，什么人也没有。
江怡婷打完人，甩着纤手，一脸厌恶地说：“恶心！”
她的指尖沾到了“苏茶”的血，加上太过用力，手心隐隐作痛，白眼登时一翻，扭头转回石凳处坐下，对着倚翠递出手去。
倚翠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
江怡婷接过，细细擦拭着指尖，再不看“苏茶”一眼。
而被捆在树上的“苏茶”此刻深深地垂下头去，沉默安静的如同一方雕像，只有泪珠如雨滴落，重重砸在脚下泥土之中，溅起微尘。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浮生若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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