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梨想找的活计一直没有眉目,偌大的金陵城,却似没她一个女人家的活路。
她把九鹿儿给的银丁香砸得看不出原来面目,才拿去换了些铜钿,那枚足金戒指没敢动,塞在床下的地缝里。钱要紧省着花,既然没有进项就节省开支,她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白日里去清凉山捡回不少柴火,赶在落日前回了家。隔壁又送出一个男人——和上次的不是同一个。
刘梨不打算窥探别人秘辛,卸下柴火掏钥匙。
“你还真有点本事,一个人背这么些柴火回来,要是放到集市上,也能卖几个钱。”女人倚在门边,绞着长发闲闲道。
“当真能卖钱?”刘梨一喜,开锁的动作停下来。
扑哧!女人笑出声来。“真好骗。这样成色的柴火也就自家用不嫌弃,背去卖可是要遭人白眼的。”刘梨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
“怎的?你男人不给你家用?”这些天进进出出的就小娘子一个,家里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
“给、给的,是我自己想存些体己。”刘梨不擅扯谎,尽量不与她目光接触。
女人也不揭穿,“也是,男人没个可靠的!我前头那死鬼男人,腿一蹬走了,他死得倒脆生,留我一人在世上受罪。”
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刘梨不知该怎么接茬,鬼使神差道:“姐姐家里也没柴吧,要不我分你点?”
那女人倒不客气,也不说自己搬,开了另一扇门,直叫刘梨给她背进来。
以后绝不烂好人,做“包子”了。
她这院儿比刘梨的大上些,不过那棵苦楝树占了院落老大地方,黄叶落尽,只在枝头挂了几颗干瘪的果儿。靠着树顺势搭了间柴房。刘梨匀出一半柴背进柴房,扫到角落里放了一副挑担,虽然落了灰,然担子里锅炉灶无不齐备。
“这是我死鬼男人的,以前做的是卖浆水的营生,不过他心黑,兑水多,缺大德的,活该死得早。”
刘梨看着担子默不作声,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女人瞧她盯着挑担出神,“怎的?你想要?”
“是,我在家没个进项,想拿去做点小买卖。要多少钱姐姐开口,价钱若合适我回去凑凑。”
女人撇了撇嘴,“收了你的柴原不好意思跟你要钱,不过到底是我男人留下的念想,你给几个子儿意思意思就拿去吧。”
刘梨大喜,拿不准给多少钱,打怀里掏出所有铜钿摊在手上,一齐伸到女人面前。
纤细的一双手,本来应该很好看。现下沾了柴屑泥灰,手心还划了几道口子,袖子也被勾破了边。女人长叹口气,拈了七八枚铜子,其他的推了回去。
“留着碍眼,快拿走!别等我反悔。”
瞧她一脸欢喜挑了出去,心里腹诽这小女子自讨苦吃。又见刘梨折回,把外面所有柴都背了进来,也不说话,只一脸憨笑。
“我叫芸香,你叫什么?”
“我,家里人叫我阿梨。”留了个心眼,没说出全名。
“阿梨”,芸香念了念,“没我的名字好听。”旋又抿嘴一笑,“我原来没有名字,在娘家叫二妮,嫁人后叫周家的,‘芸香’…是我那相好给起的。”说到这她难得带了些羞意,“他读过书有学问,说‘芸香’是味好药材,祛风清热、消肿止痒,他说我啊,能解他的痒!”
刘梨闹了个大红脸,讷讷道:“就是刚才那位先生吗?倒是……没看出来。”
“呸!他算个什么东西,才不是他。”发觉今天话多了些,改口说要补觉,叫刘梨拿了挑担快走。这芸香虽然性情古怪,倒是没什么弯弯绕绕的直肠子,也是个妙人。
刘梨到家迫不及待就开始收拾那副挑担,擦洗干净了,直接就能用。芸香的先夫或许是奸商,但绝对是个讲究人。挑担一头是小炉灶,上坐铁锅,锅内用了细密的铁篾子一分为二;另一头是个木柜,上两层抽屉可以放碗勺、佐料,下头隔层大,可以放水桶、面馅等。
当天夜里刘梨翻来覆去睡不着,熬到天亮,去市集买了些菜蔬生肉,又购齐面粉佐料,回来的路上看见有卖河鲜的,咬咬牙用最后几个铜子换了几只鲜活的虾。
回来先把虾养上,进了她的小厨房就是一通折腾。临晌午的时候,院里尽是鲜香四逸。
敲开芸香的门,刘梨捧着大海碗,笑眯眯道:“芸香姐你帮我尝尝,看看味道可还行?”
芸香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我说一大早哪家嘣嘣响直闹腾,原来是你,扰了老娘清梦,就为……一碗馄饨?”
刘梨又把碗往前凑了凑,“尝尝,看我这手艺能出摊吗?”芸香倚着门,困得不想理她。刘梨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屋里头有了动静,芸香想赶紧把人打发走,一口吃下送到嘴边的馄饨。嚼了嚼,困顿的眼睛突然放大。
“嗯?”
“嗯!”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道:“再来点汤。”
刘梨给她喂了一勺,芸香把碗抢过去,哪还管什么烫不烫,连吃了两个。
“可惜没鸡汤,我吊的素高汤,味道还行吗?”
“太行了!”芸香放下碗,“真是你自己做的?”刘梨重重点点头。
“阿梨,你会发财的。”刘梨得到肯定笑弯了眼,催她趁热吃。芸香倒停下了,朝屋里望了一眼,难得腼腆道:“我不吃了,给他吃。”丢下刘梨回屋,然后里头一阵窸窸窣窣。
刘梨给她带上门,欢欢喜喜回了家。不一会有人扣门,是芸香来归还碗。
“这小院被你收拾得不错。”看到墙根水盆里养的虾,“怪道那么鲜,馅儿里放了虾,你这本钱可不小。”
刘梨把她迎进来,指着那副挑担道:“我想今天就出摊去,你说好吃,我就有信心了。”
“哪就那么简单?你去往哪儿出摊,定价几何?”这些刘梨还真没想过。
芸香就在灶台旁小杌子坐下,帮着出主意。“咱们这片人口不少,不过小门小户的难得在外头吃,舍不得花那钱;码头那儿倒是人多,可苦力们饭量大,吃食不讲究,便宜管饱就行,你这馄饨太精细,他们吃这个可不够;城东富户多,但是高门大户,不见得能瞧上这些外头的吃食。”刘梨听她一通分析,心凉了半截。
芸香沉思良久,一拍大腿道:“还是去秦淮河!那儿粉头狎客多,虽是见惯吃惯的,但你这小食占个细巧和新鲜,夜里头勾栏院里弄点宵夜,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正好。”
刘梨在桃叶渡有过不堪,连带着对秦淮河那片都有些发憷,心里就不大乐意。芸香会错了意,“怕什么?你是要挣钱还是要脸面?”
刘梨现下当然是要钱。
河舫里的女校书慵懒倚阑干,刚送走一位西边来的客人,浑身乏力。一晚上歌而侑觞,没怎么吃东西,小丫头劝她多少用点,满桌精馔佳肴,她只提不起兴趣。
桥上过了一个挑担的娘子,衣着打扮和这十里秦淮很不搭调,不免多看了两眼。挑子前头咕咕冒着热气,有香味儿传来,唤小丫头买一碗去。
刘梨下晚挑了担子出来,心里忐忑,初时“实干创业”的精神头到了这会儿有点发蔫。金陵繁华,街心市井,至夜尤盛。街上有衙差巡街,每每相与,刘梨都是远远避开。她不知道伍子骥有没有找她,虽做了伪装,也不敢吆喝,到现在一碗没卖出去,无头苍蝇般走到这平桥通巷的地方。
“你卖的什么?”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
终于来了主顾,刘梨忙回道:“馄饨,自家做的馄饨。”
小丫头递给她一个粉彩碗,“煮一碗来尝尝,用我们自己的碗盛。”
开锅坐水,很快煮出一碗馄饨,撒把葱花,点了点香油,瓷碗里白绿相间,小丫头闻着味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多少钱?”
“不瞒姐儿,你是我第一个主顾,这碗送你的。”小丫头不置可否,只觉得这人古怪,道了声谢走了。
没一会儿那丫头又回来,“我们姑娘说了,只听说爷们儿给姑娘打赏首饰、衣裳的,没的叫娘子打赏碗馄饨。这是姑娘给你的钱,我们姑娘说你做的好吃,以后便宜的话常往这条街走动。”刘梨道谢,接过客人给的三文钱,终于开张了!
打那后常往这条街走动,许是那天的姑娘同别的姐妹说起过,刘梨的生意还过得去。偶有寻芳客尝个新鲜,吃满意了,意外能得些赏钱。刘梨把钱慢慢攒起,每日勤勉做活,幻想着攒够了盘缠早日回北地郡去。
风月场里过,偶有醉酒的客人,嘴里不干不净想与刘梨调笑,定睛打量是个黄脸的妇人,这条街上哪个女人不比她鲜亮?遂歇了心思。芸香也一直劝她在外凶悍起来,刘梨见过几回花娘骂人的场面,学着做出个泼辣样儿,慢慢也就不大有浮浪子来招惹。
从此秦淮河畔多了个“馄饨娘子”,她没有招幌,也不吆喝,担子前头系一串细碎的铜铃,听到铃声就知道那家很好吃的馄饨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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