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矣然接到德国医疗团队负责人海因茨博士电话时,正在“琅玕”工作室里,对着“秋溟”的最终成品进行最后一次细节检查。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林先生出现了明显的意识恢复迹象,对外界刺激有了持续、有目的性的反应”时,他手中的放大镜差点滑落。
他立刻拨通了林亦秋的电话,言简意赅地传达了消息。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何矣然以为信号中断,才听到林亦秋极力压抑却依旧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我……我马上过去。”
“等我,一起。”何矣然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几乎是同时赶到那家以神经外科康复闻名的私立医院。VIP病房外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海因茨博士和他的团队已经等在门口,详细解释了林知隐目前的情况:不再是植物人状态的无意识,能够追踪移动物体,对简单的指令(如“眨眼”、“动手指”)做出反应,虽然还很微弱,但无疑是跨越性的进步。
林亦秋站在病房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一时没有推开。近乡情怯,尤其是在经历了长久的绝望之后,突如其来的希望反而让人不敢轻易触碰。他害怕这只是又一次的空欢喜。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微凉的手背。何矣然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用沉稳的力量,包裹住他的手,与他一起,缓缓推开了病房的门。
林知隐躺在病床上,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经睿智而温和的眼睛,此刻虽然显得有些迷茫和虚弱,却是睁开的,并且在他们进来时,眼珠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转向了门口。
林亦秋的呼吸瞬间窒住。他一步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爸……?”
林知隐的目光缓慢地聚焦在林亦秋脸上,嘴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但他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林亦秋,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认出儿子的激动,有身处陌生环境的困惑,或许还有对自己现状的无力。
“爸,是我,亦秋。”林亦秋握住父亲枯瘦的手,声音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行稳住,“您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何矣然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他能“看”到林亦秋周身那强烈翻涌的色彩——是巨大的、如同海啸般袭来的如宽慰的亮白色,是失而复得的狂喜的金色,是长久压抑后终于宣泄出来的悲伤的蓝色,所有这些色彩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林亦秋单薄的身影淹没。何矣然的心也跟着揪紧,他周身的色彩是沉静的、带着支持力量的暖灰色,默默地为林亦秋构筑着一个无声的支撑点。
过了一会儿,林亦秋的情绪稍微平复,他想起什么,侧过身,对父亲介绍道:“爸,这是……何矣然。”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谓,最终选择了最朴实的说法,“是他请来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一直在帮您治疗。”
林知隐的目光缓缓移向何矣然。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位父亲本能的警惕,但在接触到何矣然沉静而坦荡的眼神时,那警惕慢慢化为了些许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谢?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何矣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沉稳:“林叔叔,您好。您刚醒,需要好好休息,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护工推着肖玟舒走了进来。这是何矣然提前安排好的,他希望这个重要的时刻,这个残缺的家庭能够尽可能“完整”地在一起。
肖玟舒坐在轮椅上,神情依旧是惯常的恍惚。她被推到床边,茫然地看着床上的人。
林知隐在看到肖玟舒的瞬间,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情绪明显激动起来,那只被林亦秋握着的手,手指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他认出了她,即使她已不是旧时模样。
肖玟舒歪着头,看了林知隐许久许久。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林知隐消瘦的脸颊,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她混沌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嘴唇翕动,哼唱出一个极其破碎、几乎不成调的音节,那是《月下独酌》最开始的一句旋律。
仅仅一个音节,便戛然而止。她又恢复了茫然,收回手,低头玩着自己的衣角。
但这一瞬间的互动,却让林知隐的眼角滑下了一行浑浊的泪水。他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这短暂的清醒和情感的冲击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亦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看着母亲茫然无知的样子,再看看父亲激动落泪的反应,心中酸涩与欣慰交织,五味杂陈。他感到一阵无力,家庭曾经的温暖与如今的支离破碎形成残酷的对比。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何矣然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可靠的温暖。何矣然没有说话,但他周身的暖灰色光晕稳定地笼罩着林亦秋,仿佛在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
这个无声的支撑,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海因茨博士适时上前,轻声提醒病人需要休息,不宜过度激动。林亦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俯身在父亲耳边轻声说:“爸,您先好好休息,我和……矣然,还有妈,明天再来看您。”
林知隐闭着眼,似乎又陷入了昏睡,但手指极轻地回握了一下林亦秋的手,虽然力道微乎其微,却是一个清晰的回应。
离开医院,坐进车里,林亦秋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想哭就哭出来。”何矣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低沉而温柔,他没有发动车子,只是静静地陪着。
林亦秋摇了摇头,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他顿了顿,转向何矣然,眼神复杂,“谢谢你,矣然。如果没有你……”
“没有如果。”何矣然打断他,伸手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而深邃,“我们是伴侣,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愿意做的。”
“伴侣”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不再是协议里的冰冷条款,而是带着体温和重量的承诺。
林亦秋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与爱意,看着他周身那稳定而温暖的、代表“守护”与“爱”的洋红色光晕,心中最后一点坚冰也彻底融化成潺潺春水。他反手握住了何矣然的手,指尖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嗯。”林亦秋低低地应了一声,将头轻轻靠在了何矣然的肩膀上。
何矣然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如同暖流般席卷全身,周身的洋红色光芒变得更加浓郁和温暖。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亦秋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才缓缓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笼罩在暮色之中。车内,两人双手交握,无声胜有声。父亲的苏醒,如同在漫长黑夜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虽然前路依旧漫长,母亲的状态、父亲漫长的康复、以及外界潜在的危机都尚未解决,但至少,希望已经降临。
而他们,不再是孤独的行者。他们拥有了彼此,可以携手面对未来的所有风雨,共同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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