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培的脚步声刚在楼梯口滚出半阶回响，就被张老师那带着粉笔灰味的嗓音截住了：“夏云培！等会儿月沼写生的分组名单你再核对下，刚才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个签名，是不是落在你那儿了？”
谢瑾瑜扒着窗沿往下看时，正撞见夏云培侧身应话的模样。
晨光斜斜切在他肩膀上，把塑料袋里露出的半截油条照得金黄，袋口晃悠着的豆浆袋还在往下滴着奶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洇出串小小的圆点。
夏云培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猛地抬头往三楼望，手里的塑料袋差点脱手，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时，他还匆忙往上扬了扬嘴角，才跟着张老师往办公室走，背影看着竟有点慌慌张张的。
窗台上的薄荷草被风刮得晃了晃，谢瑾瑜缩回手，指尖在玻璃上按出个浅印。
转身时目光扫过墙角的行李箱，突然想起出发前特意塞进夹层的那件汉服——当时在汉服店挑了足足两小时，老板说这青是取了宏村晨雾的色，料子是洗过二十遍的杭绸，穿在身上轻得像裹着片云。
行李箱的密码锁“咔嗒”弹开时，放在最上面的写生本滑下来，露出底下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襦裙。
里衣的领口绣着几茎细竹，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线，腰带末端坠着的两串玉扣，碰在一起能发出叮咚的脆响。
谢瑾瑜脱了T恤往身上套，里衣刚过腰，就觉得后背的系带缠成了团乱麻，费了半天劲才系出个歪歪扭扭的结，转身时裙摆扫过床脚的颜料盒，蹭得裤脚沾了点钛白的颜料。
等他对着穿衣镜站定，连自己都愣了愣。镜里的少年穿着身清浅的青，衬得脖颈愈发白净，发尾垂在锁骨处，带着点栗色的卷毛软乎乎地搭着，倒真有几分老板说的“雾里青竹”的意思。
他抬手想把额前的碎发捋上去，指尖刚碰到头发，就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孟桉玖手里攥着支眉笔，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哟——这不是我们谢小公子吗？”孟桉玖把桂花糕往嘴里一塞，几步冲过来，绕着他转了三圈，手指戳了戳他后腰的系带，“藏着这么件宝贝不拿出来，是打算等回去那天穿给枕头看？”她突然皱起眉，伸手揪了揪谢瑾瑜的头发，“不对啊，你这栗色头发跟这身青太跳了，像水墨画里突然泼了点焦糖，得改改。”
谢瑾瑜被她揪得往旁边躲，耳尖有点发烫：“不用吧…我这颜色看顺眼了，染回黑色有点…”
“怎么不用？”孟桉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黑色的染发膏盒子，“啪”地拍在桌上，“你这审美是被夏云培带偏了吧？穿汉服配栗色头发，亏你想得出来。赶紧的，坐椅子上，姐给你染回黑色，保证比现在好看十倍。”
谢瑾瑜往后缩了缩：“不用了吧，染发多麻烦，再说这颜色也没那么难看……”
“没那么难看？”孟桉玖直接把他按在椅子上，从包里翻出块塑料布往他脖子上一围，“你看看镜子，这栗色在阳光下泛金，跟你这身清冷挂的青完全不搭。等会儿下楼，萧逸那家伙肯定得笑你是‘青竹上结了个焦糖果’。”她拧开染发膏的盖子，用梳子蘸了点膏体往谢瑾瑜发梢抹，“别动啊，染坏了我可不负责。”
冰凉的膏体碰到头皮时，谢瑾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姐，你这染发膏靠谱吗？别回头染成绿的了……”
“放心，”孟桉玖梳得飞快，“这是我特意买的植物染膏，昨天在村里的杂货铺还看见有人买呢，染出来是那种自然的黑，带点青灰色调，跟你这身衣服绝配。本想着给萧逸染来玩的”她忽然压低声音，用梳子柄戳了戳谢瑾瑜的脸颊，“说真的，是不是想穿给夏云培看？”
谢瑾瑜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微微泛红的耳垂上：“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孟桉玖嗤笑一声，拿过块海绵蘸了点粉底液，往谢瑾瑜脸上拍，“昨天是谁在南湖边写生，对着夏云培的背影画了一下午？又是谁刚才扒着窗户，看人家买早饭看了快五分钟？”她忽然停下手，指着镜子，“你自己看，耳朵都红透了，还嘴硬。”
谢瑾瑜赶紧把目光移开，却瞥见孟桉玖正往他眼角扫淡青色的眼影，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姐！你干嘛呢？我一个男生化什么眼影……”
“懂什么？”孟桉玖按住他的肩膀，“这叫氛围感。你看这青眼影，跟你衣服颜色呼应，等会儿在月沼边一站，风吹起来，头发是黑的，衣服是青的，眼睛像沾了露水，夏云培不看直眼才怪。再说了，这颜色很淡，看不出来的。”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支黑色的眼线笔，“再画点内眼线，显得眼睛更亮……”
“别别别！”谢瑾瑜伸手去挡，“画眼线就太过了，萧逸看见能笑我一学期。”
两人正闹着，就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萧逸的大嗓门：“谢瑾瑜！夏云培说给你带了……卧槽！”萧逸的声音在门口戛然而止，谢瑾瑜抬头，透过镜子看见他和徐彦辰站在门口，萧逸手里还拎着个画夹，此刻正张着嘴，活像被人塞了个鸡蛋。
徐彦辰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谢瑾瑜染了一半的头发和身上的汉服上转了圈，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孟姐，你这是把谢瑾瑜当成调色盘了？”
“去你的，”孟桉玖回头瞪了他一眼，“懂什么叫审美吗？等会儿染完你再看，保证惊掉你俩的下巴。”她用梳子敲了敲谢瑾瑜的头，“快，跟你这俩损友说，是不是比刚才好看多了？”
谢瑾瑜没说话，倒是萧逸凑过来，伸手想碰谢瑾瑜的头发，被孟桉玖一梳子打开：“别动，染膏没干呢。说真的啊瑾瑜，你这汉服是真不错，就是这头发……”他摸着下巴，“刚才孟桉玖说的‘焦糖果’还真挺形象。”
“萧逸你找死是吧？”孟桉玖作势要拿梳子打他，萧逸笑着躲到徐彦辰身后，徐彦辰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说：“其实栗色也还行，就是跟汉服的风格不太搭。染成黑色确实更合适，等会儿去月沼写生，穿这身衣服当模特肯定出片。”
“听见没？”孟桉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继续给谢瑾瑜染发，“还是徐彦辰有眼光。对了，夏云培呢？刚才不是说他给瑾瑜带了早饭吗？”
“被张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徐彦辰往桌上瞥了眼，“估计是核对分组的事，刚才在楼下看见他手里拎着豆浆油条，估计等会儿就过来了。”他忽然朝谢瑾瑜挤了挤眼，“等会儿夏云培看见你这样，表情肯定很精彩。”
谢瑾瑜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染了一半的头发上——靠近发根的地方还是栗色，发梢已经变成了深黑，看着确实有点滑稽。
他正想说话，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夏云培的声音，带着点急匆匆的调子：“瑾瑜，你醒着吗？早饭我放门口了……”
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了。夏云培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袋子里的肉包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汽。他的目光扫过屋里，先是落在谢瑾瑜身上，然后猛地顿住，手里的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豆浆洒了点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出片乳白的痕迹。
“我靠，夏云培你咋了？”萧逸弯腰去捡袋子，“吓傻了？”
夏云培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瑾瑜，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染了一半的头发和身上的青色汉服。他的喉结轻轻滚了滚，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这是……”
孟桉玖笑得直不起腰：“怎么样？是不是惊到了？我正给你家小宝贝儿改造呢，等会儿染完头发化好妆，保证让你认不出来。”
夏云培没说话，赶紧移开目光，假装去捡地上的塑料袋我就是来问问，你们组明天去月沼是几点集合……”
“十点，”徐彦辰替谢瑾瑜答了，还故意加了句，“到时候让谢瑾瑜穿这身当模特，夏云培你可得好好画，别浪费了这么好的素材。”
夏云培的手指捏紧了塑料袋，指节泛白：“知道了。”他抬头又看了谢瑾瑜一眼，这次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像是想把这身青和半黑半栗的头发都刻在眼里，“早饭捡起来还能吃……”
“别捡了，”孟桉玖挥挥手，“让萧逸再去买一份，就当是罚他刚才笑瑾瑜。”
萧逸刚想反驳，被徐彦辰一把按住：“行，我跟他一起去，你们继续。”他拖着还在嘟囔的萧逸往外走，出门时还不忘回头朝谢瑾瑜和夏云培挤了挤眼。
房门关上的瞬间，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的蝉鸣和孟桉玖梳头发的沙沙声。
谢瑾瑜看着镜中的夏云培，他还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自己染了一半的头发上，像是有点不知所措。
“快好了，”孟桉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再等二分钟就能洗了。”她忽然朝夏云培扬了扬下巴，“夏云培，你站着干嘛？进来坐啊，难道还怕我把你家瑾瑜染坏了？”
夏云培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赶紧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本写生册翻着，眼睛却时不时往镜子这边瞟。谢瑾瑜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孟桉玖说的没错，这黑色头发，好像确实比栗色更合适——至少，能让夏云培露出这样慌张又好看的表情。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得地板上的光斑晃眼。
孟桉玖哼着歌给谢瑾瑜冲洗头发，水流哗啦啦地响，夏云培翻写生册的手指顿了顿，忽然低声说：“其实……你刚才栗色头发也挺好看的。”
谢瑾瑜刚想说话，就听见孟桉玖笑着说：“现在更好看！等会儿化完妆，保证让你移不开眼。”
吹风机的热风裹着洗发水的茉莉香漫开来时，谢瑾瑜看见镜中的发梢正一点点舒展开。
孟桉玖把风速调到最小档，手指插进发丝里轻轻拨动，暖风扫过耳后时，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被孟桉玖按住肩膀：“别动，这发型得吹得蓬松点才好看。”
夏云培翻写生册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指尖停在一页画着南湖画舫的素描上。
他没抬头，却能从镜面的反光里看见孟桉玖正拿着圆梳给谢瑾瑜塑型——把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翘起，后脑勺的头发垫得饱满些，原本软乎乎的栗色发尾被染成墨黑后，此刻在热风里泛着健康的光泽，倒真有了几分利落的少年气。
“好了。”孟桉玖关掉吹风机，把梳子往桌上一放，转身从帆布包里翻出个小锦盒。
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条青色的头链，细如发丝的银线缠着几缕同色的流苏，末端坠着三颗米粒大的珍珠，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是我昨天在月沼边的老店里淘的，老板说是什么老物件改的，你试试。”
谢瑾瑜刚想说话，孟桉玖已经踮起脚，把冰凉的头链往他头上戴。
银线掠过鬓角时，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却被表姐按住后颈：“别动，掉了颗珍珠你赔得起？”她调整着头链的位置，把流苏垂在左耳后，“你看，这样一戴，是不是有那味儿了？”
镜中的少年穿着青衫，墨黑的头发被打理得蓬松柔软，青色头链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珍珠擦过耳廓时，留下微凉的触感。
谢瑾瑜抬手想碰，被孟桉玖拍开：“别乱摸，等会儿歪了。”她退后两步打量着，忽然朝夏云培扬了扬下巴，“哎，夏云培，你倒是说句实话，我这手艺怎么样？”
夏云培合上书册，指尖在封面上轻轻点了点。
他的目光落在镜中谢瑾瑜的发间，头链的青色和襦裙的青几乎融为一体，只有珍珠在黑发间偶尔闪过一点光，像藏在叶间的露水。
“挺好。”他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只有握着书册的手指，悄悄收紧了些。
“就这俩字？”孟桉玖挑眉，“夏云培你能不能有点审美？你看这头链跟衣服多配，还有这发型，比他平时乱糟糟的样子强多了……”
“表姐。”谢瑾瑜打断她，耳尖虽没红，却微微发烫，“你不是说要去看看萧逸他们买早饭回来了没？”
“急什么？”孟桉玖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拖长了调子，“我还没给你画完眼线呢……”
“不用了！”谢瑾瑜几乎是立刻反驳，“这样就挺好，再画就太夸张了。”
夏云培忽然站起身，走到镜子旁。
他比谢瑾瑜高出小半个头，站在身后时，两人的身影在镜中重叠。
他的目光掠过谢瑾瑜耳后的流苏，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头链歪了。”
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拂过谢瑾瑜的发间。
谢瑾瑜能感觉到夏云培的指腹擦过头皮，把那缕不听话的流苏拨回原位，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好了。”夏云培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珍珠的凉意。
镜中的两人对视一眼，谢瑾瑜看见夏云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想说句谢谢，却听见孟桉玖在旁边“啧”了一声：“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在镜子前腻歪？要秀默契出去秀，别在这儿碍我眼。”
夏云培转身走到桌边，重新拿起书册，翻到刚才那页南湖画舫。
谢瑾瑜看着镜中自己耳后的流苏，忽然觉得那三颗珍珠好像更亮了些。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孟桉玖收拾着化妆包，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忽然说：“对了，谢瑾瑜你这身衣服说不定还能当模特呢。”
谢瑾瑜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链。
夏云培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画舫旁的柳树梢上，那里停着只白鹭，正歪着头梳理羽毛。
走廊里传来萧逸的大嗓门：“谢瑾瑜！你的肉包再不吃就凉了！”紧接着是徐彦辰的声音：“小声点，别吵到别人。”
孟桉玖拎起帆布包：“得，正主回来了，我去看看我的糖糕还热不热。”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冲两人眨了眨眼，“你们俩慢慢聊，我不打扰了。”
房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谢瑾瑜看着镜中的自己，头链的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夏云培站在他身后，没再看书，目光落在镜中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是在想什么。
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些，光斑落在谢瑾瑜的发间，头链的珍珠反射出一点光，刚好映在夏云培的手背上。
谢瑾瑜忽然笑了笑，抬手碰了碰耳后的流苏：“这头链确实挺好看的。”
夏云培没说话，只是握着书册的手指，悄悄松开了些。
走廊里传来萧逸和孟桉玖的争执声，大概是又在抢最后一个糖糕。谢瑾瑜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个被折腾了一早上的造型，好像确实比平时顺眼多了。
至少，能让夏云培多看几眼，好像也不算亏。
作者有话说：夏哥，我有点分不清大小王了[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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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汉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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