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荠确信,她的好朋友楚谣正在被镜子里的东西一点点吃掉。
而这件事,除了她,学校里没有任何人察觉。
此刻,楚谣就安然坐在她斜前方,咬着塑料笔杆的末端,为下周的数学月考发愁。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将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染成淡金色,连同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而正常。
如果忽略掉——五分钟前,在空旷的洗手间镜中,余荠亲眼看见那张死死盯着自己,绝不属于人类的诡异男性面庞的话。
“这道题好难,”楚谣忽然转过身,声音带着她一贯的、略带撒娇的抱怨,将一本练习册推到余荠面前,“荠荠,你快帮我看看。”
她的眼神清澈,语气自然,与镜中那个扭曲的形象判若两人。
余荠的指尖瞬间冰凉。她低下头,假装审视题目,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在颅内轰鸣。她该怎么办?是立刻抓住楚谣的肩膀问个明白,还是……
楚谣见她迟迟不语,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她问,脸上写满纯粹的关切,“脸好白啊,不舒服吗?”
那只手接触皮肤的瞬间,余荠几乎要弹跳起来。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尽全部力气才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没、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飘,“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啊...那吃颗糖吧?感觉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啊,是不是又熬夜啦?”女孩把手伸进抽屉,拿出一颗黄色包装的陈皮糖,递了过去“诺,给。”
余荠犹豫着接过,手还在不自觉的轻颤,应声道:“嗯...我先休息一下。”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去问学委吧。”
“行,那你趴一会吧,等会老班来了我叫你。”楚谣说完便起身去找其他人问起题目。
余荠紧绷的身体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骤然松弛,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
她下意识地摸向书包内侧的隔层,指尖触到那本硬壳日记本的瞬间,心里才升起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必须确认一下。这个念头疯狂地在余荠脑中滋长。
她迅速取出日记本,几乎是粗暴的翻到最新的一页。她清晰地记得,昨天楚谣帮她带了一杯奶茶,作为她帮忙打扫卫生的答谢。她亲手写下了这件事,旁边还画了一个小笑脸。
然而——
纸页上,关于昨天的记录只剩下大片突兀的空白,仿佛有人用橡皮擦用力地、抹去了所有与楚谣相关的所有字句。
而在那片刺眼的空白处,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尖锐而潦草的笔迹,写着一行仿佛刻进去的字:
“她从未给你带过奶茶。”
余荠的呼吸骤停,她死死攥着纸张,指尖都因为用力泛起了白,“又是这样...”
没错,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不止一次了。她猛地向前翻去——
四月十三星期三晴
今天和楚谣一起去新开的图书馆看书,讨论了新漫画的剧情,我和她都好吃这个画风,等我把生活费省下来把这一整套漫画都拿下!
讨论不存在。
四月十四星期四晴
又要体测,真是够了...受不了,这个楚谣也是,明明说好了一起慢慢跑,结果枪声一响,跑的比兔子还快,她肯定偷偷练了,这一点也不像她之前的速度啊,真心累了。
跑步不存在。
四月十五 星期五 阴
终于要放假了,美中不足的是今天轮到我值日,楚谣这家伙居然破天荒的要帮我一起,这家伙是不是被夺舍了,这么好心的?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不存在。
四月十六星期六小雨
楚谣今天的新发型好好看,看得我手痒了,大发慈悲给她画一幅素描吧。我的画技都有点退步了啊,以后要多画一下了。
她在疼。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的余荠指尖一缩。
与之前那些否定存在的冰冷宣告不同,这句简短的话里包裹着一种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残忍。
她不死心的继续往前翻。一页,两页,十页——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着她的记忆。“请假不存在”,“她没有赴约”,“四人不成立”......
那些尖锐的、潦草的字迹,随着她的翻阅,如同被惊动的幽灵,一行行从纸页深处浮现出来,无声的尖叫着。
然后,在她目光移开的下一秒,又像退潮般悄然消失,只留下她原本那些天真、快乐的记录,讽刺的躺在那里。
“我在看着你。”
当翻到第一页时,这句话直接刺进了余荠的眼,她甚至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瞬间炸起,仿佛有一道无形的视线,早已穿透时间和书页的阻隔,牢牢地锁定了她。
“啪!”
日记本被猛然合上,发出近乎脆响的声音。巨大的恐惧没有让她瘫软,反而像一剂肾上腺素,让她猛地站了起来——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她顾不上这些,一把将日记本死死按在怀里,像是按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低头就向教室外冲去。
教学楼外,天空已经渐渐染上暮色,絮状的云彩被镀上玫瑰紫与琥珀色的镶边。
远处的建筑物轮廓柔和,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首光与影谱写的宁静诗篇里。
而这完美得不真实的暖光,落在余荠眼中,却只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
这过于美好的日常,与她怀中那个正在尖叫的秘密、与她刚刚直面的恶意,形成了最残忍的反差。
她像是一个被从正常世界里硬生生剥离出来的异类,在温暖的夕阳下仓皇的奔逃。
已经到了放学时分,校门管理本就宽松,混在走读生的人流里,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走了出来。
出了校门,余荠下意识地拐进了学校后街那条以老旧、杂乱著称的小巷。与主街的整洁有序相比,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巷子里,杂乱的电线切割着天空,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与食物混合的气味,仿佛还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余荠漫无目的走着,心跳总算平复了一些,直到小腿撞上一摞靠在旧书店门前的书,发出“哗啦”的声响。
“啧。”
一个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从店内传来。余荠慌忙道歉,看到一个穿着松垮印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慢吞吞地踱了出来。
他眼皮耷拉着,好像还没睡醒,抓了抓略显凌乱的头发,蹲下身开始捡书,动作不紧不慢,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
“撞到书是小事,”他边说边捡起一本《梦的解析》,封面上弗洛伊德的画像似乎正凝视着余荠,“但你身上这‘信号干扰’强的都快具象化了,才是真的吵人。”男人把书摞好,这才抬起眼皮,懒懒地扫了她一眼。
余荠浑身一僵,抱紧了怀中的日记本。
“梦游呢?心神不宁的...”他又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也不是单纯的抱怨。
没等余荠说点什么,男人却不再看她,转身从柜台下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用深蓝色靛蓝扎染布包着的小小护身符,看起来像是本地某个小众寺庙的旅游纪念品,边缘已经有点磨损。
“诺。”他随手递过来,动作自然得像递给老主顾一本预定的书。“前两天进货混进来的小玩意儿,放着占地方。”
余荠愣住了,没有接。
“安神的。”他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据说...能挡点不好的念头。”他意有所指地,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书堆里一本封面《镜厅》的小说。
这个巧合让余荠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触手微凉的护身符。
“多少钱?”她小声问。
男人已经重新窝回柜台后的旧藤椅里,拿起之前看的那本书,随意地挥了挥手。
“说了,占地方。”他头也不抬,“快走吧,天要黑了,这条巷子路灯也坏了好几天。”
余荠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男人叹了口气,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随意扔到余荠身前的桌子上,“走吧,有事再来。”
余荠拿起名片,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店铺名“零点书店”和一个模糊的地址,背面印着一行小字:“营业时间:随缘”
余荠捏着那个小小的护身符和古怪的名片,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名为“零点书店”和那个重新沉浸回书里的男人。
她低声道了句谢谢,转身快速离开。
指尖隔着布料触碰到那个绣着花纹的护身符,驱散了些许恐慌。
这或许没什么用。
但这是她在彻底的异常与疯狂中,遇到的第一个变数。一个来自未知的、微弱却真实的信号。
......
老板的目光从余荠消失的巷口收回,店内只剩下旧书尘埃在最后一缕斜照中沉浮。
然后,在那片寂静里,一团胖乎乎的橘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柜台正中央。
它琥珀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呼噜声在空气中振动开来,仿佛它刚刚吞下了一个秘密。
橘猫“喵”地叫了一声,跳到老板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打呼噜。
“嗯,一个观测者。”他似乎是对着橘猫,又似乎并没有对着任何东西,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放心,那东西的‘工作餐单’里.......暂时还没有她。”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手指停留在猫咪温暖的皮毛间。
“它现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吓唬她是真的,但更像是在......”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猫呼噜声盖过,“是在叩咱们的门——它知道我们在这,它也等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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