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了,雷歇了,天地间一片死寂。
往生门前的花海早已化作焦土,彼岸花残瓣随风飘散,如一场无声的雪。
魂引阵的符文寸寸崩裂,地底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连幽冥本身都在震颤。
判冥的身影在剑光中溃散,黑袍猎猎,面容扭曲,嘶声怒吼如怨魂哀哭:“你们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天道不容,轮回不容——”
话音未落,谢无渊一剑斩下。
无招无式,却有万钧之重。
剑未出鞘,剑意已破空而入,直贯地脉核心。
那一瞬,天地仿佛被劈成两半,金青双色的剑光如天河倒悬,撕裂大地,斩断冥链。
魂引阵的核心符柱轰然炸裂,黑气四溢的锁魂链寸寸断裂,万魂哀鸣渐息,往生门的光桥微微震颤,终归平静。
胜利了。
可这胜利,来得太沉重。
苏云清跪在焦土之上,背脊佝偻,指尖深深抠进泥土,仿佛想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什么。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
胸前那枚祖传玉环,原本刻着“愿心不灭”四字,如今“愿”字早已黯淡无光,唯“心”字尚存一丝微弱的赤芒,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知微扑上前,双手高举那盏残破的执灯,声音嘶哑:“不能关!灯灭则魂散!苏师兄,你撑住啊——!”
可苏云清已听不清了。
意识如潮水退去,耳边只剩下遥远的回响。
他只记得,那年深山初雪,师尊将玉佩交到他手中,说:“云清,执灯者不为复活亡者,只为让活着的人,相信归途存在。”
他也记得,谢无渊第一次接过他递来的丹药时,指尖微顿,眸光轻闪,却终究未语。
还有那一次暴雨夜,他在炼丹房外守了整整三日,只为等他毒发稍缓,能喝下那一碗温热的药汤。
那人醒来,只淡淡一句:“不必如此。”
可他还是如此了。
因为他记得——谢无渊曾望着彼岸花,轻声道:“花开时,便是心死之时。”
那时他不懂,如今却懂了。
心死,不是无情,而是情至深处,不敢再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却坚定地将执灯令插入脚边残存的彼岸花根。
那花早已枯败,却在令符触地的刹那,泛起一抹微弱的红光。
玉环上,“心”字骤然燃烧,赤芒冲天,映照出一行古老篆文,浮于虚空:
“愿代其苦,不悔此生。”
字成刹那,天地一静。
苏云清嘴角微扬,似笑,似释然。
身影如烟,如雾,如一场未醒的梦,缓缓消散,顺着往生门的光桥,飘向那幽深不可测的彼岸。
“云清——!”
谢无渊猛然转身,伸手欲抓,却只握到一缕虚无。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冰锥刺入心脏。
他一生杀伐果断,从未惧过天,惧过地,惧过生死。
可此刻,他第一次感到——无力。
那道温润的身影,那双总是含着担忧与温柔的眼睛,那一次次在他毒发时默默守候的背影……全都消失了。
他站在往生门前,白袍染尘,青发凌乱,手中长剑嗡鸣不止,仿佛也在哀鸣。
他仰头望天,剑指苍穹,声音冷得能冻结三江五湖:“若生死有界,我便破界。”
天地无言。
他缓缓转身,看向身侧那道由残魂凝成的身影——谢无烬。
那人静静站着,眉眼温润,一如年少时未曾被仇恨与毒火侵蚀的模样。
他望着谢无渊,轻轻一笑:“我本就是你的一部分。你斩不断我,也逃不开我。不是宿命纠缠,而是……你一直不愿承认,我也曾是你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寸光。”
谢无渊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金瞳与青眸已彻底交融,不分彼此。
双魂不再对抗,不再分裂,而是如江河汇海,如日月同辉。
他抬起剑,剑锋轻颤,周身气息节节攀升,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裂痕。
那裂痕幽深漆黑,隐约有阴风呼啸,正是通往幽冥深处的缝隙。
“你愿随我入幽冥否?”他问。
谢无烬微笑:“我从未离开。”
刹那间,金青光芒暴涨,剑意如龙,撕裂虚空。
谢无渊一步踏入裂隙,身影即将消失之际,留下最后一句,轻如耳语,却重若山岳:
“等我回来。”
风过,花烬,灯残。
往生门缓缓闭合,唯有那盏残灯,仍在知微手中微微摇曳,火光不灭。
而在那幽冥最深处的虚无之中,一缕残魂静静漂浮,意识模糊,如尘如雾。
忽然——
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心。
那触感如此熟悉,如此真实。
仿佛穿越了生死,踏碎了轮回,只为,再牵一次。
幽冥深处,万籁俱寂。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边的虚无与冷雾弥漫的阴流,在黑暗中缓缓蠕动,如同蛰伏的巨兽,吞噬一切光与声。
这里不是轮回的通道,而是被天道遗忘的尽头,魂魄湮灭前最后的归宿。
苏云清的残魂漂浮在这片死寂之中,轻如尘埃,散若微光。
他的意识早已模糊,记忆如碎镜般散落——师尊临终前的嘱托、玉佩初启时的微光、谢无渊接过丹药时那一瞬的迟疑……还有那场暴雨夜里,他守在炼丹房外,听见屋内一声压抑的闷哼,心口像是被剑刺穿。
可现在,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只觉自己正一点点消散,像风中的灰烬,被幽冥的寒气侵蚀,被无形的法则剥离。
执灯者的命劫已尽,愿心将熄,归途断绝。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
一只温热而坚定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心。
那触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穿透了生死两界,踏碎了万千轮回,只为这一刻的相逢。
苏云清猛地一颤,残魂剧烈波动,竟在虚空中凝聚出一丝轮廓。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唯有前方一点微光,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提灯而来。
灯火幽幽,却斩破层层阴雾,照亮了这片死寂的深渊。
他白发染血,衣袍破碎,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缓缓渗出金色的血,那是元神受损的征兆。
可他的眼神却清明如初雪,深邃如星海,直直落在苏云清身上,仿佛跨越了百世千劫,终于寻到了失落的珍宝。
“第一百零一次。”谢无渊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像是从极寒之地跋涉而来,“换我接你回家。”
苏云清嘴唇微动,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你不该来”,想说“这是死路,回不去的”,可所有言语都被哽在胸口,化作一股滚烫的酸楚直冲眼底。
他记得,他曾无数次提灯守在往生门前,只为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如今,角色倒转。
“你……”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如风中残烛,“不該……來……”
谢无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向前一步,将那几乎透明的残魂轻轻揽入怀中。
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碎一缕烟霞,却又极稳,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意。
“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归途。”他说。
话音落下的刹那,怀中残魂微微一震。
那缕几乎溃散的意识,竟因这一句话,缓缓凝实。
而就在阳间彼岸,黄泉尽头最后一株枯败的彼岸花下,青光微闪,一粒道种悄然破土。
那并非寻常彼岸花的血红,而是一株纯白如雪的异花,花瓣晶莹,不染尘垢,不带血光,竟在死寂中绽出一线生机。
花灵曼珠悬浮半空,望着那株白花,眸中泛起涟漪:“原来……花开不为亡者归,而为生者愿。”
与此同时,阳间一座荒废破庙内,小道士知微跪坐在残灯前,双手合十,指尖冻得发紫,却始终不肯放下那盏摇曳的灯。
灯芯“啪”地一声爆开,一朵金色莲花在火光中盛放,映出虚空中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一人执剑,一人执灯,身影模糊,却彼此相依。
知微怔住,随即热泪盈眶,颤声笑道:“师尊……他们回来了。”
灯火摇曳,映着他脸上泪痕,也映着远方天际,一丝极淡的曙光,正悄然撕裂夜幕。
而在幽冥最深处,谢无渊将苏云清残魂紧紧护在怀中,背对汹涌阴流,剑意如龙盘绕周身,金青双色交织成屏障,隔绝地府侵蚀。
苏云清气息微弱,指尖尚缠着谢无渊一缕染血的白发,轻轻颤动,似在回应那穿越生死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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