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在谢无渊怀中醒来,身下是冰玉铺就的床榻,寒意渗骨,却压不住心口那一簇温热跳动的火光。
他缓缓睁眼,视线模糊,像是隔着一层薄雾看人。
殿内幽静,唯有灯芯轻爆的噼啪声,和远处风穿残垣的呜咽。
他抬手抚上胸口——那里,心火仍在燃烧,如初升的朝阳,灼灼不息。
可他的记忆,却像被风吹散的灰烬,零落成尘。
他记得要点燃心火,记得那滴心头血滚烫如熔岩,记得火焰升腾时天地共鸣的震颤……可为何要点燃?
为谁而燃?
他想不起。
目光缓缓移向床边。
谢无渊静立一旁,玄袍垂地,如墨夜凝成的一道影。
他背对着苏云清,肩背挺直,仿佛亘古不倒的山岳。
可那指尖微微蜷缩的弧度,泄露了隐忍的痛楚——魂体裂痕未愈,方才那一挡,几乎将他残魂撕碎。
“我们……很熟吗?”苏云清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水面,却在寂静中激起涟漪。
谢无渊身形微顿。
他缓缓转身,眸光如寒潭深水,映着灯影,却无波澜。
他看着苏云清,看了很久,久到仿佛要将这容颜刻入轮回也无法磨灭的印记里。
“你是我的药师。”他终于开口,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
说完,他转身欲走。
可就在脚步将动未动之际,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力道很轻,却像一道锁链,将他钉在原地。
“可我心跳……”苏云清望着他,眼底仍有迷茫,可那双眸子里,却不知为何泛起一丝极淡的暖色,像雪后初晴的天光,“……为你快。”
谢无渊背脊一僵。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心火在胸腔中轰然炸开的声音。
可他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抽回了衣袖。
殿门开启又合拢,留下一道空荡的背影,和一道无法言说的孤寂。
苏云清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头空落,仿佛被什么狠狠剜去了一块。
他不明白,为何眼前之人让他既想靠近,又不敢触碰;为何那一句“药师”,像刀子般割裂了他本就残缺的记忆。
就在这时,脚步轻响。
知微提着一盏青玉小灯走了进来,灯焰幽幽,泛着淡金色的光晕。
他年纪尚小,眉眼清秀,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
他将灯放在案上,抬眼看向苏云清,目光如穿透迷雾。
“你每用一次心火,就会忘一段他。”知微轻声道,声音如风拂竹,“你以心头血续命轨之钥,燃的是记忆,烧的是情根。”
苏云清怔住。
“若我全忘了……”他低声问,声音有些发颤,“他还信我吗?”
知微摇头,目光坚定:“不重要。只要你还在点灯,他就不会灭。”
夜昙从角落的花影中缓步而出,一袭素白衣裙,如月下绽放的昙花。
她指尖轻点苏云清心口,那里,心火微微跃动。
“爱不是记住。”她声音如风铃轻响,“是即使忘了,还想靠近。”
苏云清闭上眼。
脑中一片混沌,可心口那团火,却始终灼热。
他记不得谢无渊的过往,记不得他们曾并肩而战,记不得那一次次生死相护的誓言……可当他抓住那人衣袖的那一刻,心火却骤然炽盛,仿佛回应着某种深埋于灵魂深处的本能。
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必记得,也能存在。
就在此时,归墟殿深处,钟声轰鸣。
一道光门自虚空浮现,门上铭文流转,赫然是“天命之径”四字。
门扉未开,可已有磅礴威压弥漫而出,仿佛通往命运终局的审判之路。
心守现身于门前,身影虚幻,如雾如烟。
他凝视着二人,声音如远古回响:“门内有三关——一试心火,二试执念,三试舍身。守碑人将化形阻道,唯有双生共鸣,方可通行。”
谢无渊已立于门前,剑意凝于眉心,周身杀气如渊。
“我走。”他冷冷道。
“不行。”苏云清忽然开口。
他踉跄起身,心火随步伐摇曳,却未熄。
他取出那枚祖传玉佩,玉佩上刻着残缺的丹纹,此刻却因心火共鸣,泛起淡淡金光。
他将玉佩按在心口,引动心火之力,低喝一声:“【铭刻】——”
刹那间,玉佩崩裂,一道剑影自其中浮现,赫然是谢无渊的剑魂虚影。
苏云清以心火为引,将剑影强行烙入心脉深处,如刻入命轨。
“你守过去。”他抬眼望向谢无渊,眸光清澈如初雪,“我记未来。”
心火轰然暴涨,化作金红烈焰,直冲天际。
光门应声而开,星河倒悬,碑影重重,门后是无数断裂的记忆残片,是被封印的远古战场,是命运最终的审判之地。
可就在门开刹那,苏云清心头忽生寒意。
虚空中,浮现出万千幻影——皆是他的模样,面容相同,眼神却冰冷如霜。
他们齐齐望来,声音如寒潮席卷:
“你为何为他燃烧?”虚空震颤,万千幻影自星河倒悬的门后浮现——每一个“苏云清”都面容如初,眼神却冷如寒霜,空洞无波。
他们悬浮于断裂的记忆残片之上,衣袂翻飞,仿佛来自不同时间线的亡魂,齐声低语,声浪如潮:
“你为何为他燃烧?”
那一瞬,苏云清心口剧痛,不是来自□□,而是灵魂深处被反复撕扯的钝痛。
他站在光门前,脚下是命运裂开的深渊,头顶是倒转的星轨,而眼前,是他无数个“可能的自己”——那些选择遗忘、选择逃离、选择不再为一人赴死的他。
可心火仍在跳动。
他没有回答。
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按上心口,引动那簇金红火焰,直刺命轨之钥。
刹那间,剧痛如万针穿心。
命轨之钥本由心头血点燃,每开启一格,便需以记忆为祭。
而此刻,他却逆流而上,以残存心火强行催动命轨之钥第九槽——“誓”。
火焰顺经脉蔓延,焚尽五脏六腑,皮肉焦灼,却不见血。
他的双眸渐渐被金焰填满,唇角却缓缓扬起,像极寒雪原上绽开的第一枝梅。
“因为……”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如钟鸣,“靠近他时,我像活着。”
话音落,心火轰然暴涨,化作一道火环席卷四周。
万千幻影在火焰中哀鸣,扭曲,最终崩解为光尘。
第一关,破。
天地寂静一瞬。
紧接着,第二道碑影浮现,铭文浮现:“执念即牢。”
虚空中,谢无渊的身影缓缓成形——玄袍如夜,剑意凌霄,可那双眸子却冰冷如霜,不带一丝温度。
他望着苏云清,如同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你不过解药。”幻象开口,声如寒刃,“一粒可替换的丹,何必痴缠?”
苏云清呼吸一滞。
这句话,他曾无数次在谢无渊眼中读到,却从未亲耳听他说出。
可此刻,它如刀剜心,比心火焚身更痛。
他低头,指尖抚上心口。
那里,剑魂虚影仍烙于心脉,与心火共跳,如双生共鸣。
“解药……”他轻笑,声音微颤,“也会心动。”
心火再燃,这一次,不再是单向燃烧,而是与剑魂虚影共振,如琴瑟和鸣。
命轨之钥第八槽“念”纹骤然亮起,执念化形,竟凝成一道与谢无渊轮廓相似的光影,立于苏云清身侧,执剑而立。
幻象崩碎。
第二关,破。
可还未喘息,第三道碑影已自虚空压下,遮天蔽日。
碑上无字,唯有一道无形之影缓缓凝聚——无面无形,唯有一声如天律般的低语响彻魂魄:
“铭记者,当灭。”
守碑人现。
它一掌推出,天地色变。
那不是灵力,不是剑意,而是天道本身的裁决之力,专灭逆命者、破局者、妄图改写因果之人。
掌风未至,苏云清体内命轨之钥已发出哀鸣,第九槽“誓”纹龟裂,心火剧烈摇曳,几欲熄灭。
他欲迎上,心火凝聚于掌心——
可一道黑影猛然将他撞开。
是谢无渊。
剑尊以残魂之躯,硬生生挡在苏云清身前,剑魂化盾,迎向那一掌。
“轰——”
剑身寸寸碎裂,化作星尘四散。
识海轰然崩裂,血丝自谢无渊七窍溢出,他却未退半步,反手一掌,将最后一丝剑魂残影,狠狠按入苏云清心口。
“这次……”他声音极轻,像风将尽时的低语,“换我为你点灯。”
苏云清跪地,怀中人重重倒下。
心火狂涌,如江河决堤,命轨之钥第九槽“誓”纹在极致悲恸中轰然凝实,金光冲破天穹,竟逼得守碑人微微后退半步。
光门大开,通往最终战场的路,终于显现。
可他低头,只看见谢无渊苍白如纸的面容,睫毛轻颤,气息微弱如游丝。
剑魂碎裂如星尘,消散在风里,识海仅余一线残光,摇摇欲灭。
苏云清抱着他,喉间滚烫,终于哭出声:
“我记得你了……别死。”
风穿残垣,无人应答。
唯有心守立于碑前,望着那团几乎要焚尽自身的金红火焰,低语轻叹:
“剑魂可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