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早晨,四点半。
天还没亮,黑沉沉的一块天幕压在城市建筑顶上。
姜行屿在一个城中村筒子楼里醒来,感觉自己像是截肢了一样感知不到双腿双脚。毕竟被窝用了这么多年,又薄又湿,捂了一夜也还是冷得像层水泥壳,注定没法保暖。
他习以为常地钻出来,套上洗得薄薄的毛衣毛裤,尽量轻地跺跺脚让关节没那么僵硬。
他动作很轻地来到厨房。
冰箱里剩的菜很少,昨天男人心情好带了一小盘猪头肉回来,不过肉已经全被男人吃光,只剩点汁水。
但姜行屿眉目还是松了些,把那些汤汁混在剩饭里拌拌放进微波炉。
趁着热饭的工夫,他快速洗漱了一遍,冷毛巾覆在脸上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但也让他清醒很多。他甩甩头,把那种没睡够的昏沉感甩出大脑。
洗漱完,饭也刚好热好,虽然没有一点菜,但这就是姜行屿一天的饭了。
好在现在是冬天,带饭去学校不会变质。
装好饭盒,姜行屿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已经五点了。
他赶紧把冰箱里昨晚洗好切好的菜拿出来,快速做了两个菜,给饭煲设置了定时之后又把锅碗瓢盆洗干净。
将饭菜盖好放在桌上,姜行屿拐进屋里拿起书包跑下楼。
去学校的班车早上就5点45分这一趟,他不能迟。
赶到站台,班车正好摇摇晃晃开过来,从外面看都能看出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但姜行屿不在意,他很瘦,总可以挤上去。
开门刷卡,姜行屿扶着把手把自己撑在门口处,看着车门在面前三厘米处合上,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人满了,接下来司机就不会再在站点上停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靠着门很省力地站到学校。
想到这里,他掏出自己老旧的mp3开始听英语广播。
这里面的广播是学委帮他从网站上导的,一开始还每期都导,后来学委嫌烦,某一天起再也没找过他,姜行屿也没再主动提起。
广播听得他都快会背了,还是得找个机会再找人帮忙更新一下,姜行屿望着玻璃外的景色想。
忽然,门外一道追逐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班车很难等,但一旦错过也很难再见,常有这种起晚了然后错过的人。
姜行屿看着对方,是张很稚嫩的面孔,大约和自己年纪差不多。
很白很高,头发乱蓬蓬的,像朵棉花糖蘑菇云,眉眼有点混血儿的轮廓感,但因为年纪还小没有凌厉的质感。对方似乎跑得太厉害,脸颊红扑扑的,大口大口喘着白气。
有点像小狗,姜行屿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
他收回目光,继续听mp3。
到了校门外,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给入校学生检查仪容仪表,姜行屿脚下一顿,还是走了过去。
其他学生即使仪容仪表符合规定也都避着这群戴红袖章的走,姜行屿也不例外,但不是怕那道红袖章。
“哎,你等等。”一道胳膊横在面前。
姜行屿抬起眼,对上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没理,径自向前走去。
“我艹了!”那人低低骂了一句,三两步冲上去扯他胳膊,“叫你你没听见是不是?”
姜行屿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我违反校规了?”
那人被他问得一愣。
这小子虽然一直阴沉沉的,但一直把头发剪得很清爽,也不染头,确实没有违反校规。
姜行屿冷冷扫他一眼,转身离开。
那人原地顿了几秒才恼怒地和同伴骂骂咧咧:“草,又被那小子逃了!md一看他那狗样就来气,迟早有一天得把他堵巷子里揍一顿才行!”
同伴默默往旁边走了两步。
姜行屿喘着气爬上楼到了班级,早晨的温度让他的肺有点喘不上气,但好在一阵运动过后他的手脚热了起来。
进了班级,来得早的人已经在早读了,姜行屿把手机和mp3仔细藏好,这才在座位上坐下。
他现在刚上高一,以前初中还能顾得过来家里和学校,但进了这所全市第二的高中之后时间明显变得紧巴巴起来。
学校从高一开始就强制要求中午留校,晚上还得上晚自习。这样一来,原本可以回家烧饭省钱的机会就没了,晚上到家也从原来的九点变成了十一点。
他得早早起来忙完他爸一天的饭菜,睡觉时间就只剩五个小时左右。
学校的学习任务很重,他每天吃不够睡不够,现在刚半学期下来已经觉得有些被掏空的虚无感。
有些同学路上买了鸡蛋灌饼过来,油炸过的香气在热气的辐射下传遍了整间教室,有和对方玩得好的过去笑骂道:“操!你敢再买点更香的不?味儿这么大来馋哥们是吧?”
那人嘻嘻哈哈地和他谈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饼。
食物的香气因此经久不散,隔很远都传到了姜行屿的鼻子里,立刻引起胃部的一阵抗议。
“咕——”
在耳中响起的仿佛是一声巨响,姜行屿感觉浑身的血都在朝脸上涌去,身体瞬间僵硬,迅速抬头扫视其他人的表情。
还好,似乎因为他坐得离所有人都远,没人朝他这边投来奇怪的目光。
姜行屿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去水房打水。
水会冲淡胃液,不让他再发出没有尊严的声音,暂时离开那个充满香气的教室也能更好安抚他精神上的焦躁。
直到拖到不能不早读的时间,姜行屿这才带着一肚子水回到教室。
这时候教室里已经被青春期孩子身上的人腥味占据,那点食物的味道在这些怪味的混合中也终于不再诱人,姜行屿松了口气,跟着众人的步调开始早读。
一上午在忍饥挨饿和后脑勺针刺般的疼痛里度过,直到午饭时间,姜行屿感觉捏笔的手指都在发抖。
他打开饭盒快速扒了几口饭安抚好狂啸的胃,之后才一口口细嚼慢咽地品尝着难得有些油水的午饭。
饭在早上热过,虽然现在冷了,但不会再有那种生硬得像粉渣一样的口感。
因为极少能吃到外面的饭菜,姜行屿对菜的味道分辨得很清楚。
尽管这些菜汁里已没有半点肉星,但姜行屿仍能吃出那些曾经存在的猪头肉稍稍带着猪骚,可能卤之前就没处理好。卤汁里有拍扁的蒜,隔夜之后泛着一点点酸,但是混在生抽和五香炖煮过的卤汁里没那么明显。
还是很香的,姜行屿很珍惜地吃着,尽量拖延每一口下肚的时间。
他曾经在同学偶然传阅给他的杂志里看到过,咀嚼的次数会增加饱腹感。
可惜一团饭终究是没多少,饭粒终于吃完,姜行屿倒了些水在饭盒里涤了一圈,将那点带着少少滋味的水喝下去,这顿饭就算结束了。
有油水垫肚,下午的课瞬间变得好受许多,姜行屿坚持到晚自习下,今天竟然意外的没有感觉很饿。
平时这时候他该饿得有点打晃了,但现在走路还很稳当。
姜行屿上了班车,晚上的班车人就少很多,他可以很省力地一路坐回家。
看着路边明明灭灭的灯光,每到此刻,姜行屿可以什么都不想,完全放空大脑。
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坐到站,姜行屿一下子从那个空茫的世界里回神,好像被拉回地里,慢吞吞地下了车往家的方向走。
他和他爸住的筒子楼在这片其实不算偏僻,晚上甚至有路灯,姜行屿盯着脚下的影子,一路踩着影子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因此,他并没有听见背后快速接近的脚步声。
直到那脚步声和某个人大口的喘气声靠近了,姜行屿才猛地回过神。
“喂……你,你等等……”那人边跑边说。
姜行屿没认为是在叫自己,往路边靠了靠准备给人让路,结果就让一股力道扳过了身,迫使他面向身后的人。
姜行屿本来身体一僵就想反抗,结果抬头一看是张熟悉的脸。
……是早上那个追车的人。
姜行屿惊异于自己竟然还记得一个连一面之缘都谈不上的人的长相。
眼前这人离得很近,背对着路灯,路灯昏黄的灯光将这人头顶蓬松的发丝映出了光圈效果。他口中大喘着气,像是吐着雾一样。
昏沉的夜色中,他成了姜行屿眼中唯一的光源。
姜行屿在这个时候忽然再次出神地想:他好像一只刚运动过后的大型犬。
大型犬似乎跑累了,一手环着他的肩膀,下巴几乎抵在他背上,抱怨似地嘟囔着。
“哎……你可真难追……”
温热又潮湿的吐息几乎打在耳边,姜行屿从未与人靠得这么近,耳朵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口似的。
他愣在原地。
时瞬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
小小瘦瘦的,才15岁,还没有长大后那么锋利的冷意。因为怔愣,狭长的眼睛瞪成了猫眼,显得可爱又可怜。
是小号老婆。
时瞬笑了起来。
『检测到任务对象,第三次任务开启。』
『宿主,祝你好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