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欢度国庆，季节和几个狐朋狗友约定在小长假最后一天聚餐，届时会带上小条给他们看看。
提前几天开始，小条着手准备二人的情侣装。季节则担心他生性喜欢隐蔽，不喜强行与他人凑到一起，所以不停地问他：“你真的愿意去吗？你会不会觉得像相亲？你会不会觉得由命运指引而相遇才更有意思？会不会觉得刻意结交朋友有点没劲？”
小条每次都含情脉脉地回答：“不会，我想认识你的朋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物才能和你这么抽象的妹子玩到一起去。”
“……”
不过，季节的担忧并没有成真。约会地点照例定在一家麦当劳里，他们刚一现身，老D就站起来和小条握手，双手。季节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给小条敬烟。
接着，老盆开朗地说：“原来你就是板子呀？”
老凤纠正道：“条子。”
老D很社会地说：“哪能直呼其名呢，这是条学长。”
瓶子朝他挥了挥手：“那是季总叫的专属称呼，你黏糊什么，我看我们就叫卢哥或者条哥还差不多。”
小条看着这几人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大声讨论，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叫妹夫也行。”其声音底气十足，铿锵顿挫，又是一派王者小伙风采。
季节立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用眼神向他表示：“你装嫩？”
那几人齐声大喊道：“妹夫！”
老D用小指推着眼镜，亲切地对妹夫说：“听说你当时，跟季总是志愿者同事，革命情侣，政治伉俪。”说完，他觉得自己有文化极了。
小条笑着答应一声，低头一次吞了七八根薯条，才抑制住自己得意的心情。季节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校庆那天，咱们和这四位打过游戏，当时老凤进了方舱，体力不支，就没带他。”
老盆对小条说：“我知道，你是后羿，季总竟然是嫦娥，笑死了，哈哈哈，她平时不是程咬金吗……”
小条看向季节，啧了一声。季节面不改色，吐露心声：“其实还是程咬金顺手。”
小条又看向老凤，略带同情地说：“当时在方舱养病？”
老凤说：“加班。”
“……”
所有人都用看奴隶的眼神看着老凤，只有季节和小条对这种工作强度习以为常，他们以前每日的节奏就是如此。
在季节的提议下，六人登录游戏，每次派出五人组队，另一人伸头看着旁边人的屏幕观战。季节一边被打得四处逃窜，一边怀念地说：“那时候真害怕没东西吃，每次订到外卖，就像中了彩票。拖着车去各个楼派送包裹，就觉得自己像圣诞老人在派送礼物。”
当时，获准经营的生鲜网店仅有几家，每天早上开放订购，瞬间订单爆满，达到运输能力上限，绝大多数人抢不上单。有的人为此练习无影手，有的人用筋膜枪击打大拇指，企图能成为最先点中下单按钮的那一批人。
有人像季节和老凤一样刷外卖，有人像104一样寻找货源，组织团购。还有人翻出各种线上供应商，激情下单，但最后发现它们并不发货。那时，运送政府物资和蔬菜包的卡车，就像全城的希望，而志愿者夜以继日，在传递着一包一包的希望。
六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回忆峥嵘岁月，他们不停地以“你记不记得”开头，以“我当然记得”结尾。
季节只觉得华年似水，人生如梦。舞蹈学校即将搬到更大的校区，扩大为三个教室，五个全职教师，全天排课。她和小条不仅看到了彼此的全脸，还住到了隔壁，双双离职单干，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与去年春天相比，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唯一不变的是她的本质。
她若有所思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经历了很多传奇的事，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小条说：“普通不好嘛？”
老D说：“季总，从你大学逃课挂科的时候开始，你就应该知道自己是平凡人了。”
除季节外，全桌人爆发出快活的笑声。季节还在伤春悲秋，缅怀青春：“大家都是平凡人，但又不太平凡。”
她想起了解封即失散的志愿者们，那些上半张脸充满了不平凡的神采。这时老凤开口说道：“我在方舱加班的时候，那些阿姨和爷叔抢了一张桌子，叫我过去用。他们每天都帮我占桌子。”
每个人都沉浸在温暖而潮湿的回忆里，后来老D总结道：“上学时候，总以为自己能出人头地，后来发现D大毕业生怎么了，现在这个小小的麦当劳里就有六个D大毕业生……”
小条嗬嗬笑了起来，季节一锤定音，引用自己头像上的金句：“总之，我们的生活蒸蒸日上，my life getting better.”或许是想到了第一次看这头像时的震撼，小条笑倒在她的肩膀上。
聚会散场后，瓶子表示要给两人留点空间，就率领众人离开了。挥手道别后，季节转头看着小条。小条腻歪地挂在她身上，捋着她的头发问：“想去哪？”他的声音又变得软绵绵的，不像方才和那几人说话的音调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季节说：“三街坊。”
回到三街坊时，恰好是傍晚五点整。两人迈进熟悉的大门，仿佛是要来当班。又一年春秋，红顶橘色墙的老楼，与那年相比，几乎没有褪色。家家的厨房里传来响动，某一户的米粥香飘万里，让人动容。
季节想起第一天的侠骨柔情大姐，她对小条说：“你知道吗，我第一天当班的时候，有一个大姐手把手带我，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了。”
小条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慢慢沿着主路往北走。季节指着每一处小路，穿过这个小门，就是通向991弄的近路，若想去1025弄，则需要从一个口子拐进去，否则没有其他进入之法……听得小条感叹道，你竟然认路了。
忽然云层聚集，天色变暗，转眼就下起一场大雨。这场景十分熟悉，两人相视一笑，手拉手跑向秘密花园。
那套大伞桌椅还留在原地，桌上多了一副象棋。小条掏出纸巾，擦了长凳，季节挨着他坐下来。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两人一起仰头看着周围的金色树冠，和雨中的一对秋千。
季节回头看看一号楼的方向，说：“我们楼的603阿姨，每天在朋友圈里发夕阳红照片。还有104大哥，他家是坐地户，说不定还住在这里。”
小条吹了一声口哨，说：“104住一楼？那你直接去敲他窗户喊他？”
季节慢悠悠地说：“哦，那我也可以找找本杰明和狗哥，打个招呼嘛……”
小条立刻说：“不行！”
季节假装要起身往某个弄里拐：“我现在就去啦，先不和你聊了。”
“花心的女人。”小条一把将她拉回来，让她跌坐在自己腿上。就在小条要翻旧账的时候，雨又奇迹般地停了。就像是有所预感，季节跑出伞外，果然看见天上有半边彩虹。
她回头惊喜地看着小条，小条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满脸都是魂不守舍的表情。他低声问季节：“想坐自行车兜风吗？”
“想！”季节兴奋地抓住小条，“不过共享单车好像没有后车座呀？我要站在车筐里吗？”岂非是弄潮儿向涛头立？
小条掩饰着嘴角的笑意，带季节拐到某一条小巷子里，虽然已经离开一段时间，路线仍旧烂熟于心。远远地，金链哥的二八大杠停在墙角。
虽然佩服小条就地取材，但季节还是迟疑了：“我们擅自蹬走吗？”
“还回来就行了。”小条拍了一下她的头，“那大哥说过，这车可以随便用。”
说着，小条跨上车。季节坐在后座，欢呼一声：“出发！”
他却没有马上骑走，而是转过头来，一挑眉毛：“你的手该放哪？”
季节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小条猛地一蹬，二八大杠竟像导弹一样发射出去，在三街坊不平整的路砖上颠簸冲刺。季节哟了一声，急忙双臂抱住他的腰。
“抱紧了。”小条放慢了速度，煞有介事地说，“我骑车很快的。”
走街串巷，自行车向小华尔街驶去。天边的彩虹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轮廓更加清晰。季节把脸贴在小条的后背上，说了一句什么。小条迎风骑行，大声问道：“什么？没听清。”
季节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虽然他没有回头，但季节察觉到他在笑。叮铃一声，小条拨响了车铃。沿途商铺林立，色彩缤纷，摩登大街和狭长里弄在此地并存。他们穿梭自如，不久就来到那架令他们相逢的天桥。彩虹逐渐变淡了，但天桥似乎代替了虹桥。
浅墨水蓝的夜色，灌满了东方华尔街。满地都是落叶，一浪一浪的人群涌上街头，踩着被雨打湿的路面。
小条停下车，一条腿支在地面，弯腰探向树下，捡了一片干燥的落叶。季节坐在后座，双脚点地，好奇地看着。他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在树叶上写着什么，然后往季节眼前一递，什么话也不说。季节接过来一看，那手掌大小的橙黄色落叶上，写着两个字：可爱。
“好字，好字。”季节摇头晃脑地称赞一番，故意惊讶地问，“谁可爱？”
小条收起圆珠笔，侧过脸来说：“你。”
“我什么？”
“你可爱。”
季节笑了起来，戳了一下小条的腰：“我还要兜风。”
小条慢慢踩着脚踏，穿过他们奋斗过、留恋过的地方。季节哼起了淡水暮色，很快，小条的声音也加入进来。
在繁华的玻璃霓虹大街，在交织的车流与透明的高楼之间，他的自行车载着季节向前驶去。天桥上有晚霞，枫叶前有人家。季节走过四季的季节。风从他们的两侧经过，她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全文完---
感谢陪伴这本书的小天使读者！一切感恩尽在不言中。也向疫情时的志愿者、医护人员、工作人员、每一个负重前行的人致敬，希望这本微不足道的小书里多多少少记录了这些身影。
引用出处：
1. 弄潮儿向涛头立。——《酒泉子·其十》
2.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网络流行诗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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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自行车驶过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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