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荒睡的很沉,醒来时神清气爽,一夜无梦。
只是对上一张沉睡的脸,石荒不免有些惆怅,这家伙就是一个人型的安眠药,让他有点上瘾。
好处是只要他在,他就能睡着;坏处是他不在,他就睡不着了。
夏取良翻了个身,没醒,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一些。但是石荒轻手轻脚地拿开他的手,起身更衣,洗漱都走到院子里。
他纵然脸色差,但是夏取良眼睛下挂着的黑眼圈也是很明显的。
石荒在饭厅刚坐下,符管家进来,却说了一件令石荒有些惊讶的事情,“家主,静生道长到了,一同前来的还是一位故人。”
符管家卖起了关子,石荒睡了个好觉,也有的闲心接下去,道:“哪位故人?”
“大医夏彻。”
石荒怔住了,“大医……夏彻?”
模糊久远的记忆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石荒不经意地抚上手腕,有些开始怀疑起某位公爷死皮赖脸要住在他府上的原因了。
符管家没有催促石荒的沉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到石荒回过神来,眉眼变得冷淡,只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请他们进来吧。”
当然不是来饭厅,而是去花厅。
石荒草草吃了几口垫垫肚子便去了花厅,厅内一位老人一位青年相对而坐,一个青衣一个白衣看着舒心明朗。但是相对的,一个比一个沉默。
石荒进去后看见这场面倒是不意外,毕竟一个是医者,一个是道士,他俩要是聊起来除非是医术方面,但是静生恰好不太精通这方面。总不好一个尝百草,一个朱砂黄符?
自然也就没了话题。
石荒一进门,夏老先生热情地迎了上来,但是石荒背着手,直接走过他,坐到了椅子上。
符管家低下头,这位先生是值得尊敬的人,但是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偏偏和北齐使团一起出现,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来历和用意。
国师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的,“夏老先生是齐国人。”
夏彻顿时脸色讪讪,“不错,我的确是齐国人。”
石荒招手请夏老先生坐下,道:“先生姓夏,和南国公夏取良是什么关系?”
夏彻当时就咳了起来,寻思他跟自己表侄长的也不像啊,年龄差距也这么大,一个战神,一个民间医者,身份差距也这么大,谁也不会因为一个姓氏就把他们联想到一处去了。
然后石荒等老先生咳嗽完了之后,再丢出一句:“是夏取良让你来找我的,救还是杀?”
石荒问话笑眯眯地,但是符管家看向夏老先生的眼神已经不善了,就连静生也把架在胳膊肘的拂尘握在了手里。倒也不是静生被石荒拉拢了,只是目前大周的局势摆在这儿,他是来当看客的,但是石荒还不到能死的时候。
除非石荒亲自走向自己的死局,否则不管怎么横死都是天下大乱的结局。
夏彻沉默地有些久,终于想通了现在是个什么局面,有些心梗,但这话不得不说。这要是不说,怕不是他今天得横着出去了。
“……他想救你。”
石荒闻言笑了,眼底多了两分真心,“但是站在夏老先生的立场,并不想救我,对吧?”
夏彻怔愣住了,随后点了点头,“是,作为齐国人,你……国师死了,对齐国只有好处。”
石荒点了点头,“不过为了避免那个姓夏的给我添些麻烦,得请夏老先生暂且换个地方住了。”
夏彻饶有意思地笑了下,“国师这是要囚禁夏某?”
石荒神色不改,“老先生想开些,不过是给你提供一个潜心钻研医术的好地方。”
夏彻没话说了,虽然他喜欢四处游历,但是也很多年没有停过脚步了,他本来就准备这一趟走完了回国闭关一段时间的,形式大过人,于是夏彻连反对的话都说不了,符管家已经走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夏先生,请。”
夏彻看着符管家,道:“姓符的,你这是为虎作伥!”
符管家敷衍地笑了下,“敝人是石府的管家,自然是以家主马首是瞻。夏先生如今是寄人篱下,还是老老实实钻研医术吧,一个医者就别操心医术之外的事情了。”
夏彻被符管家架走了,石荒嘴角噙着笑,但是心冷了下来。
大医夏彻,自五十年前起,就是民间呼声最高的一位医者,不光因为医者仁心和游历行医的义举,还因为其高超的医术。按说一个时代医术最高的一批都聚集到太医院那边了,但是夏彻这个人很特殊,及冠之年就和太医院打过擂,还赢了。甚至离开时留下两册医书在太医院,至今还是齐国太医院常翻常看的医书。
地位和水平不言而喻。
这也是当年他威逼利诱地找上路过圣京的夏彻,虽然能拿到失魂蛊也在石荒本人意料之外就是了。现在看来,当年夏彻给他失魂蛊也是抱着不单纯的目的。
也对,医者,尤其是他国医者,被敌国控制又如何,给敌人下点绊子才是爱国的表现啊……
石荒深吸一口气。
冷静。
他自找的。
况且在当时,失魂蛊的确帮了他。
这位又爱又恨的老者,还是老老实实关起来吧,别出来给他添乱了。
真让他拉着手一把脉,今天吃了几粒米都能给他把出来,他又不傻,把这么大的把柄送到北齐手上。
他是想搞垮景氏,虽然会动摇大周根基不假,但是现在的大周烂进根了,腐肉不挖如何疗伤?但是挖肉避免不了虚弱期,能缓过来还有复起的希望,但是没能缓过来……那就只能是前朝了。
然后他会成为那个亡国的恶人。
算了。
石荒坐在椅子上,自嘲地想着,做恶人总比做好人划算。
“静生道长,你于这红尘走了一遭,有何感想?”
静生沉默着,手指梳理着拂尘,良久后抬起头看向石荒,“没多大感想。红尘还是百年前的红尘,人间还是百年前的人间,即使换了一批人,也还是一样的人。”
道士开始上哲学了,石荒笑了,一脚就踹了过去。
“好好说话!”
“累。”言简意赅。
石荒摆了摆手,“先下去休息吧,学堂那边又收养了几个孩子,你得空也去看看,天象这一块儿你懂的多,替我教教他们,不需要什么天干地支的复杂消息,让他们出门不会走丢就行。”
静生看向石荒,眼神渐渐变得冰凉。
石荒没理会他,翠花过来了,冷着脸把静生拉走了。
石荒越发好奇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过往了,到不像是情情爱爱,也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像一个度人的和尚遇上一个顽固的魔道,于是双方杠上了。然而现实是一个道士,和一个披着妓/女皮的杀手。
静生走后,门外走进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
石荒抬眼看过去,有些走神。他没听见脚步声……
夏取良莫名地就看懂了石荒那一瞬的恍神,嘴角噙着笑,抱着手靠在门扉上,眼神沉了下去,“没听见我的脚步声?”
石荒对上夏取良的视线,石荒抿了抿春,如实点了点头。
夏取良走过去,昨晚把过石荒的脉,但人睡着和醒着脉象是有区别的。偏偏刚刚来时,他看见了被符管家架走的他表叔了,要不是当时离得有些距离,估计他表叔一针就扎过来了。
小荒爷不想被医者探脉,夏取良能够理解。
东周没有值得小荒爷信任还能力足够的医者,但是夏彻因为齐国人的身份无法被信任。他自己医术不精,早知道临时抱佛脚也好,跟表叔学一点脉象,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抓瞎。
石荒躲开了夏取良的手,“夏公爷,动手动脚不太合适吧?”
夏取良笑了笑,看向石荒,“本公都给国师暖床了,摸个小手怎么了?”
“哐!”的一声,石荒还没反应,满口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
两个人对视着愣了下,然后石荒越过夏取良的肩头看过去,夏取良也回过头,然后对上了桑芽呆滞的表情。
石荒:……
夏取良:……
“咚!”的一脚,夏取良摔在椅子堆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石荒。
石荒拍了拍衣摆,没看他,只是朝着桑芽走过去。看了眼地下,碎掉的中药碗溅了一些在镶嵌珍珠的鞋面上。石荒抬手将桑芽拉退了两步,“烫到没有?”
桑芽愣愣摇了摇头。
“去找医女,重现端一碗过来。”
桑芽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朝着百草堂走去,走前还不忘了冲着刚爬起来的夏取良“哼!”了一声。
夏取良平白挨了一脚踹,石荒一时没留意没收力,真给夏取良踹得抽冷气了,还被小姑娘甩脸子,夏取良能受他家小荒爷的气,可不接别人的。
但是又不好找小姑娘麻烦,谁让小姑娘是他家小荒爷庇护的。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夏取良幽怨地看着石荒,石荒没有直视夏取良,只是冷着脸道:“你一个暖床的,还想有什么待遇?”
“哐!”的一声,石荒顿时脸色一僵。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拱门,看见的是林伯捂着脑门跑远的背影。
石荒沉默了。
“噗!”夏取良喷笑出来。
石荒按了按额头,感觉自己有些被带歪了。
“家主,太子来访。”
符管家走来。
石荒眉心微蹙,“今日休沐?”
“是。”符管家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家这位家主大抵是石氏有史以来最不务正业的一位家主,这早朝是说不上就不上啊,现在连休沐日都不记得了。
石荒没有第一时间你说话,而是看向了身后的夏取良,夏取良叹了口气,莫名地觉得自己见不得人地有些委屈。但还是老实地滚回自己客院里窝着去了,往院子里摇椅上一躺,一脸的生无可恋。
“请太子进来吧。”
符管家原路返回,石荒走到院子里站着不动了。
等到景行柏进门时身后跟着一个女子,一个让石荒有些意想不到的人——月临。
景行柏看向石荒,微微点头,“国师。”
月临冲着石荒行了个学礼,“先生。”
石荒点了下头,“殿下和月生今日怎么来了?”
景行柏:“孤替圣人传口谕,刚好碰到月女郎,女郎来拜访国师。”
石荒不置可否,只是略略转身,“请。”
然后四个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凌乱的桌椅。
景行柏/月临:……
符管家:……?
石荒:……忘了这茬儿。
“国师这是……”景行柏有些疑惑。
石荒倒是坦然,看着符管家过去扶起椅子,石荒淡然道:“刚刚夏公爷来过,进行了一场友好的交流。”
友好的交流?符管家都差点手滑了。现场三个人一个字都不信,这一看就是打起来的样子。
石荒直接指了指旁边完好的椅子道:“殿下上座。”
说是上座,然而石荒和景行柏还是都坐在了下座,有这两个人在,完全没有月临能插嘴的地方,符管家还干脆给月临上了一叠蜜饯。
“圣人有何口谕?”
石荒直白地问。
景行柏斟酌了一下词句,用尽量委婉的话将口谕表述出来。
“圣人的意思是,国子监下一届招生就在几日后,但是祭酒年事已高,有些力不从心,已经不止一次提出告老还乡的意图了,如今圣京内能接这摊子的文官实在是凤毛麟角。圣人的意思是国师这段时间如果有空的话关照一下国子监那边。”
“意思就是让本座去国子监当个先生呗?”
景行柏斟酌来斟酌去熬不住对方是个打直球的,顿时也有些哑然。倒是月临接了过去,道:“先生,此一遭,想来甲壹班大部分学子都会进入国子监,想来还是进入先生名下的班,此番又要先生多费心了。”
石荒点了点头,“你们是挺让我费心的。”
月临垂下头,“先生多担待。”
石荒笑笑不语。
“国师是什么想法?”景行柏温声问石荒。
石荒沉吟了片刻,景行柏手心已经冒汗了。
大周的国师啊,光是坐在那里就能给人带来山一样的压力。景行柏在北齐被打压了十年,回来在扬州劳累个把月,还在返程回来时在城门口被齐国使团指着鼻子奚落了一番,而就在一旁的石荒不仅没说话,还他妈在嗑瓜子。
景行柏不只是憋屈,还委屈。但是曾经亲自教他王道的太子少傅,如今已经渐行渐远了,站到了他需要仰视的高度。
“去啊,反正闲得慌。”石荒终于看了过来,看向景行柏,道:“本座去玩玩儿吧。”
景行柏点了点头,“听闻国师在全州受了伤,如今可好些了?”
石荒端坐着,点了下头,“如今能出来迎接太子,自然是好多了。听闻殿下在扬州感染风寒,府上还有一些忍冬,一会儿殿下带回去泡水下下火。”
景行柏没有推拒,坦然接下了,“那就不同国师客气了。”
石荒点了下头,随即看向月临,“月小姐怎么会突然来我石府?”
月临和和气气地说:“是家父让学生过来走这一趟,也是听闻先生受伤的事,托学生慰问。备了一些薄礼,只是比学生晚上一步。”
石荒点了点头,“替本座多谢月大人的好意,礼物就不必了。反正本座过两日直接去国子监,库房里的药材都发霉了。还是别送了吧,留着自己熬个汤,补补脑子。”
月临低着头,耳朵红了,她也觉得她爹这做法太离谱。别说国师就算是去国子监“养伤”了,就算是下乡种田去了,也不是他能落进下石的呀!
石荒笑笑,倒是也没有迁怒月临,和和气气将人送了出去,然后反手就弹劾礼部尚书不务正业泡青楼,还强迫茶楼卖场的小女娃娃行不轨之事。
石荒在府上养鱼养了三天,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上国子监了,当然,站在门口送她的还是符管家。
嗯……这次还多了一个脸色铁青的夏取良。
石荒目不斜视地走上马车,然后手臂上感受到了阻力。
石荒回过头,对上夏取良哀怨的眼神。
石荒:……
符管家在磨牙,小栓子握紧了手上套马杆跃跃欲试,就连一旁还没上车的女孩子们看着夏取良的眼神都非常不善。
“死狐狸精。”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被夏取良停在了耳朵里,顿时脸色黑了。
石荒挑了下眉,把袖子拽了回来,“夏公爷慢慢儿住着,本座暂且不奉陪了。”
说完钻进了马车,马车突然动起来,夏取良退了两步,避开了撞过来的车轮,侧头看见了小栓子遗憾的一个眼神。
夏取良:……
符管家舒坦了,转身时还横了夏取良一眼,那眼神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恰好这时听闻国师要走,齐国两个使臣悄悄摸了过来,然后恰好看见了黑着脸的战神被小小管家瞪了一眼的画面,他们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战神,身形看着很是落寞。
北齐使臣:……东周国师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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