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门扉被敲响。
方清平还在低头整理腰间的玉佩，门被拉开了。抬头就看见他东家衣冠楚楚的美颜，有一霎的失神。
“东家，有您的信，今早发现时被放到客栈门缝里的。”
石荒抬手接过，方清平退开两步立到旁边，低眉顺眼。
信上【石家主亲启】五个字略有些眼熟，打开后是更加眼熟的字迹。
「有事离开一段时间，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三言两语，一目十行，不过一个呼吸便读完了信件，但是石荒良久没有放下手，只是盯着手上的字句有些失神。
许久后石荒才神色不变地收好信件，顺手塞进了衣襟处的暗袋里。
“那些学生的作业做完了吗？”
石荒转身拉上门，背着手往楼下走。
方清平跟在后面，闻言应道:
“都交到掌柜的那里了，就等您批改了。”
客栈到底是偏，没了搞事情的人之后，这里安静了很多，清早虽然已经有赶路的江湖中人进来吃个早茶，但是都安安静静的。
照常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小二送上热茶，又端来了一笼包子、一碟咸菜、两碗骨汤。
抽出筷子在桌上点点，方清平这才坐了下来，喝汤吃菜，吃上了今天第一顿饭。
石荒扫了一眼方清平眼下青黑，将咸菜往他那边刨了刨，端起汤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等方清平抬起头时发现，他家东家除了那一碗白花花的骨汤，其他一口没动过。说起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没在饭点看到那位墨公子，但是瞅瞅石荒淡漠的神情，方清平觉得还是不问的好。
这两位一看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么多年走过来已经堪称奇迹了，就是哪一日突然反目成仇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不免令人唏嘘一番。
只是方清平有些许的担心，他东家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了点人气儿，不会墨公子这一走，又变成那副无欲无求的仙人样儿了吧？
东家身上的气息好像变了，一夜之间换了个芯子一样，变得沉稳漠然，但是又威严甚重。刚刚开门的一刹那，他不敢同他东家对视，只是他往面前一站，他险些下意识地跪下了。
“有什么动静？”
看方清平吃完了，石荒抬手招小二过来收拾桌椅，顺口问道。
方清平扫了一眼空下来的大堂，有些困倦地按了按眉心，这才道:
“您出山的消息传到圣京了，圣人没什么动作，大半个圣京城倒是沸腾起来了，不少世家都派了人往这里来打听虚实；
西南这些年发展还是不错，主要还是镇南军稳住了人心，但是靖王即将归朝，不晓得后面是不是又要开始人心浮动起来？
新的消息网已经铺好了，您说的那个马场也已经拿下了，今后消息往来会更加方便。选定的那几个地方咱们的人已经安排进去了，不过最近两年怕是还无法启用。”
“这就可以了，暂时收一部分到暗处，只留一些目标大的在明处就够了。”
方清平神色一闪，低声道:
“东家可是要回朝？”
石荒取下腰间的扇子在掌心把玩着，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差不多玩了一圈儿了才冷着声音道:
“不着急，还不到时候……但是也潇洒不了多久了。”
方清平若有所思，不再追问，只是作别去做安排好的事情了。
南地的商会收回了大半，西南商会如今真真切切可以说是方家的一言堂，而石荒才是那个幕后老板，方清平不能和他太多接触，他得出面管理商会。
也负责牵动那些野心家的视线。
石荒转着扇子，从柜台接过一叠“作业”，又慢悠悠地走到了楼上，寻了处风景好的窗边坐下，青衣佩刀的护卫走路无声地送来笔墨，又悄然退下。
随意翻了翻，发现这群少年郎的字都携得极好，各有各的风骨，尤其是裴渡海、书无雁和月临三人，甚至在月临的答卷中，石荒看出了一些不属于十七、八岁闺阁女儿的见识和阅历。
越来越有意思了。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那位天子骄子和他的意中人还能不能走到既定的结局？
石荒蘸了蘸磨好的朱砂，开始写批注做评语。
上一回布置了关于算学的提问，不考加减乘除，靠的是逻辑思维，但是意外的，这群小孩儿答的都很不错。
看事看物有格局，有大局观……除了房菲和曲幽河这两个意外。
一个死读书，做事情一根筋，只能读懂表面一层字意；
一个花花肠子太多了，性子太过跳脱，反而不在乎答案正确与否，只在乎遵从本心，一味乱来。
但是石荒想了想，就是得这样一群迥异的人凑在一起，才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能量，毕竟……连他这个老师都预测不到他们的发展！
批完作业，石荒收拾收拾衣袍上的褶皱，端过一旁的热茶吹了吹，看向窗外连绵起伏的屋檐，浅浅抿了一口，心旷神怡的同时，心头梗着的那一根刺也越发明显。
不过石荒不在意，只是看着瓦片上流窜的青烟，笑了笑。
神农祭，要开始了。
戏台子已经搭好，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了。
“阿嚏！”
房菲一个喷嚏吸引来众人注意，然后一群人咬着包子看着他张着嘴皱了皱脸，又是“阿嚏！”，看着他揉了揉鼻子紧接着又是一个“阿嚏！”
“噗……”
看着黏在他脸上的包子皮，一群人憋不住笑，纷纷转开头去。
“想好了没？怎么处理？咱们可没时间了。”
房菲翻了个白眼，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扬声问道。
笑声戛然而止，一群人愁眉苦脸地转过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手里的肉包子不香了。
符阳扈在山脚下啃着包子和羊排，坐在马车上一身低气压，喝水时偏头往旁边山上看了一眼，脸上的刀疤只剩一条粉嫩的印子扒在皮上，有些狰狞，让他看起来多了一股令人退避三舍的江湖气。
只是低头啃着烤羊排的时候才能看出一点，那双眼睛是干干净净，甚至有些懵懂的。
家主让他把这些小孩儿送过来，一天管两顿饭，只要饿不死就行了，剩下的他们自己处理。
但是家主没有告诉他什么时候回去……
符阳扈想起家主那张祸水的脸，不是很放心让他自己待着，只是想起家主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友人”跟着，一直以来但凡找过家主不痛快的向来都死的早，符阳扈也就按下心思自顾自地吃着。
山头云层厚重，渐渐往蓝天部分盖过来，今夜应有雨。
符阳扈大口嚼着肉，眨了下眼，叼着包子捞过一旁的斗笠戴上，遮住了刚升起的朝阳，低着头接着吃。
那群小孩儿好面子，觉得拿着羊排啃不雅观，给他留了两个包子，排骨全给他了，不会享受。
符阳扈大口吃着肉，这么想着。
全然忘了昨夜他送去的那条蟒，让他们做了多久的心里建设才变成了一堆骨头。
越过山头，冷清的县衙里，高冠博带的县令握着笔写折子，写到一半突然停了笔，眼神一转看向旁边翻看账册的师爷，握笔的手紧了紧，脸上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在对方看过来时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写着。
写完停笔，掀起墨迹未干的试卷放到一旁晾着。
石荒揉了揉手腕，从底下摸出一沓印着墨线的稿纸，就着笔洗清洗了砚台擦干，取过一旁的墨块重现研磨，换了一支更细的兔毫开始纂稿。
他无所谓钱财与否，主要是他现在不缺钱，甚至多的是钱财，但是与未来计，他得保持好这个“作者”的身份。
毕竟一个“文人”，怎么能不从事文学方面的工作呢？
石荒写了几个字又停了笔，端过一旁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眼底是比茶水更寒凉的温度。
“咕咕——”
一只灰鸽从窗外直愣愣地撞进屋内走廊上，一头撞翻了石荒刚放好的笔，墨汁洒在雪白的玉扣纸上，晶莹的墨水映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石荒喝茶的手一顿，从鸽子腿上取下竹筒里的绢布，将鸽子交给循声而来的护卫，指尖捻开半透明的绢布，细细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良久后，取过一旁案几上的香炉，揭开盖子，将绢布丢进去，燃烧的艾草香里渐渐升起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石荒盖上盖子又把香炉推了回去，然后端起旁边刚换的热茶，慢慢吹凉茶水小口酌饮，双眸看着翡翠的香炉被青烟包裹。
袅袅烟气晃悠悠往上钻着，哪怕不到一臂远的距离便散了去，但是也透着一股倔强的狠劲，使劲地往上活跃着。
但是石荒放下茶盏后微微俯身，轻轻一口气朝着炉盖吹过去，烟气瞬间四散，再凑不成样子。
石荒重新拣起笔，跪坐在蒲团上，正襟危坐，下笔有神。
这么努力有什么用？机会还不是他给才能有的？他若不给了，谁又能拿他如何呢？
先从十方县开始吧。
当年他能拔除一个见月楼，现在就能挖出一个青山观。
这大周不是他的大周，但是他说的，还是能算的。
信仰？如果生活太艰难，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与其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信他好了！
是时候给大周的百姓，换个信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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