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区,是陈宋在怪物世界里转悠遇到的第一个瓶颈。
粘稠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红光,在这里似乎沉淀得更深,将堆积如山的酒瓶货架涂抹成一片片模糊的、摇曳的暗红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甜腻,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酒精挥发气息,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海鲜区的无眼怪们虽然个头很大,长相也更加猎奇,但他们有着类人类人思维,懂得和陈宋进行正常交流与交涉。
而酒水区的怪物拥有一头奇长无比的头发,枯瘦的四肢浑身缠满着肉色的纱布,泛着油腻的光,紧紧勒进皮肉里。干涩的眼球在长发缝隙间偶尔转动。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嘴部,被一根根细密的针线严严实实地缝了起来,只留下一条扭曲的、无法发声的缝隙。
陈宋刚见时着实被这些家伙吓了一跳,它们无声地伫立在货架间,像个裹着裹尸布的腐朽雕像。
他是被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鬼怪拦住的。它的外表和其他长发鬼不一样,干枯的手臂上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碧玺手串,色彩在红光的笼罩下显得异常妖异,在这个红光世界中格格不入。
它伸出干枯的双手,在陈宋面前手舞足蹈,这不是专业的手语,只是生物最纯粹的原始的表达,动作僵硬而急促。他指了指肚子,身体微微佝偻,做出一种极端痛苦的姿态,那被缝合的嘴角都在用力地牵扯着线头。
“你很饥饿?还是你肚子很疼?”
怪物没有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它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拿过一旁酒水架子上的一瓶红色包装的龙舌兰烈酒,瓶身在红光下反射着不祥的光泽。上面用英文写着“Monday”。
星期一?
“你想表达什么?”
接着,怪物示意陈宋跟着自己,又从货架上依次拿出了不同英文的龙舌兰烈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瓶身上的标签在暗红中依稀可辨:“Tuesday”、“Wednesday”、“Friday”、“Saturday”、“Sunday”。
一共六瓶酒,代表着一周的六个日子。它们被整齐地排列在地上,像一组诡异的祭品。
那么是少了一瓶周四的酒。
“星期四呢?”
怪物摇了摇头。
陈宋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一看:现在是xx年xx日星期四12:56分——正好是周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进游戏的时候手机上显示的就是这个时间。也就是说从开始到现在时间一直都处于一个停止的状态。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后颈。
他被冻结在了这个星期四的夜晚。
那么星期四的酒又代表着什么呢。
或许他需要找到这瓶酒。
“如果我找到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吗。”他的语气尽量平稳,目光紧盯着对方。
长发怪物那只浑浊的大眼似乎亮了一下。它猛地一挥手,动作带起一阵阴风,从架子最顶端、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瓶包装精致华丽的黑色酒瓶。瓶身深邃如墨,在红光下几乎无法辨识细节,唯有标签上一个烫金的英文单词刺破了黑暗:“Wish”(愿望)。
愿望。这个词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在陈宋心中激起波澜。
一个在怪物世界里的愿望承诺,充满了未知的诱惑和同样巨大的风险。
“我会帮你找的,”陈宋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长发鬼,投向酒水区尽头那片被更浓郁红光笼罩的、传来隐约喧哗的区域——和酒水区相邻的零食区,“那烦请你让路了。”
*
零食区给陈宋一个感觉。
吵死人了。
那是一种尖锐的、毫无节制的、属于孩童的嬉笑和叫嚷。随着他越靠近零食区,这声音就越是密集、响亮、充满恶意,瞬间驱散了酒水区令人窒息的死寂,形成一种癫狂的对比。
相应的,零食区的怪物都是些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孩童。它们的外形极其怪异——臃肿的身体裹在沾满污渍的、类似童装的破布条里,皮肤是病态的灰绿色,硕大的脑袋不成比例地顶在细脖子上,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
很像一个角色——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博士。
这也是陈宋在经历了相对“文明”的海鲜区和沉默的酒水区后,经历的第一场真正的、混乱的劫难。
几乎是陈宋踏入零食区边界的瞬间,无数个长得像僵尸博士的孩童从堆积如山的薯片袋、糖果盒后面蜂拥而出,发出刺耳的尖啸,将他团团围住。它们小小的、脏兮兮的手里攥着各种零食碎片——破碎的饼干、黏糊糊的巧克力、尖锐的膨化食品边角——疯狂地扔向陈宋。
“有入侵者!”一个尖锐的童音尖叫。
“把他赶出去!”另一个声音嘶吼。
“是邪恶坏兔子派来的!”带着扭曲的恐惧。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声音汇成一片充满恶意的浪潮。
陈宋被铺天盖地飞来的零食砸得生疼,碎屑钻进衣领,黏腻的巧克力糊在头发上。他狼狈地抱头蹲在地上,试图缩成一团减少被攻击的面积,同时用尽全力大喊:“我不是!我是来找东西的!”他的声音在孩童们的喧闹中显得如此微弱。
“骗人!你一个活人来死人的地方能找到什么东西!”一个离他最近的怪物孩童尖叫着,将一块硬糖狠狠砸在他的额角。
陈宋被砸得恼急了,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上脑门。他“唰”的一下猛地站起来,顾不得更多攻击,凭借着瞬间爆发的力气和成年人的身高优势,撞开几个挡路的矮小怪物,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回到了酒水区。
见陈宋逃了后,孩童们笑脸嘻嘻地互相拍手,发出胜利的、更加刺耳的哄笑,感到一阵病态的愉悦。
但刚没高兴多久,陈宋的身影又猛地从货架拐角处折返了回来!他跑得气喘吁吁,眼神却异常锐利,手上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一张从酒水区货架边缘用力扯下来的、边缘有些破损的“三脸兔”海报!
“你还敢回来——啊!!!!!”
顷刻间,所有的孩童们脸上的狞笑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一哄而散,连滚带爬地躲回了一旁的零食架缝隙里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再探出来。
“这玩意这么好使,”他轻笑了几声,“把你们这里的老大叫出来。”
见无人理会,只有悉悉索索的、极力压抑的啜泣声,陈宋眼神一凝,大步走向一个躲闪不及、被同伴推搡出来暴露在货架外的小鬼。他毫不迟疑地将三脸兔的海报猛地贴近那小鬼灰绿色的、涕泪横流的丑脸,海报几乎要贴上它的鼻子:“不然我就使用巫术召唤——”
“我在这哦。”一个与周围所有声音都截然不同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女声,从零食区最深处传了出来。
和僵尸小孩那扭曲尖利的嗓音不一样,甚至有些悦耳。
陈宋循声望去。只见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行来。那是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少女,梳着一头俏丽的双马尾,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红唇在暗处也显得格外醒目。但她的穿着却和其他小鬼一样的破烂,沾满污渍的布料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形成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少女朝陈宋努努头,示意他跟过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与这疯狂世界格格不入的、近乎优雅的倦怠。
零食区的最深处有一片被货架紧密包围起来的狭小区域。这里只有一把格格不入的、略显破旧的躺椅,少女重新躺回椅子上,身体陷在椅垫里,一双在精致妆容下显得格外疲惫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陈宋:“他们都是些小孩子,吓坏了就不好了。”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责备,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陈宋蹙眉,这少女的谈吐、神情,当真是其中一个怪物?怎么这么像个……活人。
一个被困在这里很久,精神已近麻木的活人。
“你要找什么东西?”少女直接切入主题,似乎对陈宋的来历和目的毫不意外。
“一瓶酒,上面有着星期四的字样。”陈宋没有隐瞒。
“你进来的日子是周几?”少女问,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躺椅扶手上翘起的线头。
“也是星期四。”
“那就是果蔬区的那堆老鼠干的,他们最擅长偷东西了。”
“他们长什么样?”
“比成年男人高一个头。老鼠样子,有一嘴獠牙,眼冒红光。”
“你也是人类吗,”陈宋盯着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或者说,你是刚进来没多久的人类。”他的直觉在疯狂预警。如果是这里的原生怪物,就不可能踏足到其他的领域去,更不可能如此清楚地知道其他领域的事情与特征。
除非她和陈宋一样,也是偶然进入这个红光世界,可以自由穿梭在各个区域的人类。
少女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只有深深的讥诮:“你很聪明。”她顿了顿,“但聪明,是这个世界里最不值得一提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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