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一场倒春寒席卷金陵。
裴姒倚在暖阁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观音像。自那日收到戚晟炀的包裹后,她总在清晨惊醒,梦里尽是北境的烽火与子弹呼啸声。碧痕端了药膳进来,见她出神,轻声道:"小姐,三少爷在祠堂跪了一夜,老太太让您去劝劝。"
祠堂的青砖地沁着寒意。三哥裴知澜直挺挺跪在祖宗牌位前,肩头落满香灰,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若是来当说客的,就请回吧。"
"我不是来劝你的。"裴姒将热汤搁在蒲团旁,"是来问你,《霓裳》谱上的字迹,你早就认出来了,是不是?"
三哥肩头一颤。
烛火摇曳间,他忽然苦笑:"十年前我才十二岁,能知道什么?只记得那晚父亲烧了许多账簿,林世伯冒雨来讨要什么东西……"他猛地攥紧衣摆,"后来林家举家北迁,戚家却突然得了军饷。"
窗外惊雷炸响,早春的雨说来就来。
雨幕中,裴姒撑着油纸伞往林府去。
青石板上积了水,绣鞋很快湿透。林府门房见是她,忙不迭往里迎:"少爷在花房料理兰花呢!"
花房里暖气氤氲。林叙白正弯腰修剪一株春兰,白衬衫袖口沾了泥,金丝眼镜搁在一旁。见裴姒裙角滴水站在门口,他疾步过来:"怎么不换双雨靴?"
"十年前那笔军款,"她直接开口,声音比雨还冷,"是裴家贪了,还是林家吞了?"
剪刀"当啷"落地。林叙白沉默片刻,从内袋取出怀表递给她。表盖内侧嵌着张泛黄的小像——年轻的裴父与林父站在银行门口,笑容意气风发。
"两家本是世交。"他轻声道,"那年军阀混战,戚家扣押了朝廷拨给江南的赈灾款。裴伯父不得已挪用银行资金救急,托我父亲走洋商渠道购粮……"
雨点噼啪打在玻璃穹顶上。裴姒忽然懂了大哥的敌意——若林家当初卷款潜逃,裴家便是替罪羊。
"所以你现在接近我,是为赎罪?"
"一开始是。"林叙白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现在,你摸这里跳得多快。"
掌心下的心跳又急又重。裴姒触电般缩回手,却被他反手塞进一张船票:"下月去法国的邮轮。若你愿意,我可以永远离开金陵。"
回府时已近黄昏。
裴姒在垂花门撞见大哥。他盯着她湿透的斗篷,脸色铁青:"去见林家小子了?"
"大哥早就知道。"她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所以这些年,你拼命往上爬,就是为有朝一日能护住裴家,对吗?"
大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拽着她进了书房。保险柜里躺着一本密账,翻开全是红字标注的借款——借款人赫然是戚家。
"你以为戚晟炀为何对你百般容忍?"大哥冷笑,"他父亲欠裴家的,十辈子都还不清!"
窗外雨歇云散,一缕夕阳穿透琉璃窗,将账本上的数字照得猩红刺目。
夜深人静,裴姒将船票凑近烛火。
火苗舔舐纸角的刹那,房门突然被推开。三哥拎着两坛桂花酿晃进来:"赔罪的。"
酒过三巡,他忽然道:"其实晟炀兄上月来信问过你。"
裴姒指尖一颤。
"他说北境雪大,总梦见你小时候摔进雪堆里哭鼻子的模样。"三哥仰头灌了口酒,"那小子……从来只报喜不报忧。"
月光透过窗棂,将酒液照得澄澈如泪。裴姒摸出枕下的子弹壳,轻轻摩挲那行小字。
翌日清晨,碧痕惊呼着冲进来:"小姐,戚少爷回来了!正在前厅与老爷说话!"
裴姒手一抖,胭脂画歪了半边。她匆忙拭去,却怎么也找不着那支白玉簪。
前厅里,戚晟炀一身戎装笔挺,正与父亲低声交谈。见她站在廊下,他快步走来,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姒儿。"
阳光穿过回廊,在他肩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裴姒忽然发现他左手缠着绷带,血迹已渗到纱布外。
"你的手……"
"不妨事。"他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北境平定了,我……我来取些旧物。"
原来不是为她而归。裴姒咬唇不语,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个锦盒——盒中白玉簪完好如初,只是簪头多了道金丝镶嵌的裂纹。
"摔碎过一次。"他声音低哑,"镶金续玉,也算圆满。"
院外传来汽车鸣笛声。戚晟炀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大门。裴姒突然追上去,将染了胭脂的帕子塞进他手心:"北境风大,护着伤口。"
春风拂过庭前老梅,抖落一地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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