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一过，高三又回到了紧锣密鼓的筹备状态，明明一模给人感觉没结束多久，二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许圳总担心学生一放假回来就陷入萎靡之中，早早就在班会上开始了诵经，听得二班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而四月份的一中，本来也让人困乏不已。
天气是黏糊糊的暖，空气里饱含水汽，阳光不再怯生生，而是变得明朗起来，透过日渐繁茂的树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树木的绿意变得深沉而饱满，香樟树在新旧交替之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不过学生最喜欢的还是教学楼旁边几株高大的宫粉紫荆，顶着一树浅浅的，像晕染开的胭脂一样的粉，团团簇簇。宋渝见过好几次女生们成群结队去那儿拍照。
高三的学生们就没那么闲情逸致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让试卷开花。
宋渝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不仅庄清栩、严圆时常问他数学题，连班里其他不算很熟的同学也喜欢来找宋渝讲题。
这种温和与耐心向来是人们所喜爱的，但当看到他眼底藏着的疲惫时，江棠心里也逐渐积累起复杂的心疼。
好几次在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江棠总是对宋渝说：“你解决不了所有人的难题。”
宋渝微微笑着，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他的目光还是会随着宋渝而移动，即使不认同，但还是没有过多干涉，只是每天帮宋渝的水杯续上热水。
二模是大家有史以来考过的最难的一次考试，连第一考场的学生都在考试过程中抓耳挠腮，好几个考完后脸色苍白。
宋渝看着庄清栩沉默不语的模样，眉间总有挥之不去的忧虑，江棠看着宋渝的担忧，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丧失活力的庄清栩，每天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的尸体，连蔡志煊盛情邀请他去打球都拒绝了。
他笔下不停地算着计算题，没写多久又统统划掉，把草稿纸揉捏成团，丢到桌上。宋渝很想安慰点什么，可是任何安慰的话语在这种巨大的挫败感面前都显得无力。
庄清栩崩溃的爆发在二模成绩出来当天，他不出意外地考砸了，排名甚至掉出了第一考场。
宋渝看着他红着眼眶走出了教室，本能地想跟上前去安慰，江棠轻轻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让他自己静一静。”
霎时间，宋渝又想到了当初江棠对他说的话，“不要介入别人的课题。”
宋渝不明白，能尽可能地伸出援手帮助他人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江棠能做到近乎冷漠的“不作为”呢？
他甩开了江棠的手，压抑已久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出口，“你看不到他的难受吗？”
“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清栩不也是你的朋友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困惑，“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江棠注视着他，目光沉静如水，并没有因为宋渝的指责而动摇，他平静地反问：“然后呢？”
宋渝一愣，“什么然后？”
“你帮他解决了一次，下一次呢？”江棠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插进宋渝心中，“有些痛苦，只能他自己咀嚼、消化，再站起来。”
“你替他承担了，那他呢？”
宋渝的情绪上来，他无法理解，他觉得江棠太过理性，太过冷酷了。
“可我们是朋友啊，你能开解我的烦恼，为什么就做不到体谅他人呢？”
江棠声音提高了一丝，这是他不常见的激动，“我体谅他，所以我在这里，不会离开，也不会介入。”
“正因为我体谅他，所以我相信他有能力走出困境，而不是一个需要被人拯救的弱者，庄清栩是，赵述川也是。”
宋渝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的心被针尖扎了一下，他深深看了江棠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座位。
江棠舒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宋渝的后脑勺，有些烦躁地走出了教室。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是庄清栩。
明明两人还跟平常差不多，但他就是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气场隔离”。
宋渝垂着眼，专注地刷题，笔尖划过纸面的速度比平常要快，江棠则偏头看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安静的低气压里。
最明显的是宋渝桌上的保温杯已经见了底，但江棠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无比自然地拿起它去接满。
第二个发现的，是赵述川。
午休吃饭时，赵述川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明明坐的是同一排椅子，中间却像隔着楚河汉界一般，谁也不碰谁。
“你们两个吵架了？”最终赵述川得出结论。
江棠没抬头，只是淡淡回了句：“没有。”
宋渝抿了抿嘴唇，勉强笑笑，没有说话，赵述山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没看出他们有什么问题。
“装。”赵述川笑得很坏，像是看好戏般撑着脸，盯着两人。
江棠终于抬起头，看了赵述川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赵述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啧，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讲？”赵述川还是不愿意看他们两个这种状态，想让他们把问题解决。
“我们没什么问题。”江棠语气平淡，面无表情地吃着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嚼的是蜡烛呢。
赵述川不认同，但他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默默嘟囔道：“两位祖宗。”
庄清栩却笑出声，大声说道：“祖宗也有祖宗磨啊。”
“什么？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能不能别打哑谜。”赵述山是最摸不着头脑的人，他实在是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江棠凉凉地看了一眼庄清栩，心里想把他暴打一顿。
“哥，你别掺和了，不然遭殃的可是你。”赵述川拍了拍他哥的肩，拿起餐盘说：“我已经吃完了，你们有话就说开。”
走到江棠身边时，还低声道：“把小渝惹生气可不是件好事，最后吃苦的还是你，早道歉早超生啊。”
庄清栩跟着赵述川的脚步溜走，剩下赵述山愣在原地。
宋渝也觉得中午的饭食之无味，但还剩下一半，倒掉就浪费了，于是只能慢吞吞地吃着。
江棠吃完了也不走，就留在位置上看他。
“你可以先回去。”宋渝实在受不了，闭了闭眼睛，语气生硬。
“什么？小渝，你想让我走吗？我马上就吃完了。”赵述山狼吞虎咽，他吃得多，盛得也多，时间也就费得多。
“没有，你慢慢吃，别噎着。”他不好意思道。
江棠没有说话，手指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赵述山有点后悔没有听他弟的话，赶紧吃完溜之大吉，非要问问问，现在好了，他再迟钝也知道宋渝和江棠吵架了。
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比往常晚了十几分钟，宋渝想要直接上床休息，江棠却拦住了他。
四周静谧得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般，阳台晾晒的衣物随着风轻微摇动，阳光从阳台斜射进来，在宿舍的地板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早上的话重了点，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
宋渝还是侧过头，不想看他。
“我希望你的善良能保护自己，而不是消耗自己，我会心疼。”江棠轻轻拉过宋渝，让他正对着自己，“你说我能开解你，那是因为，你是我的‘例外’。”
宋渝的心脏咚咚跳着，终于抬眼望向江棠，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想明白你说的话。”
江棠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攥紧了，他把宋渝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他忽然觉得即使宋渝不理解也没关系，他肩上的重量，自己帮他分担就是了，犯得着让他不开心吗？
宋渝轻柔地在江棠的侧颈亲昵地蹭了蹭，手也环住江棠的腰，所有的不开心完全被抛之脑后。
这场不算争吵的争吵就这么被轻轻揭过了，中午两个人一起挤在江棠的那张小床上午休。
宋渝的眼镜被放在枕头边，他在江棠的嘴角亲了一下，道了声：“午安”。
但江棠的心情由于有点大起大落，被宋渝这一动作一影响，此时带上了点躁动不安，他翻过身，手掌撑在宋渝的脑袋两边。
摘了眼镜的宋渝，此刻睁着水盈盈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江棠。
江棠的吻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带着一点强势与霸道，滚烫的唇碾过宋渝的唇瓣，宋渝下意识地想后仰，却被江棠紧紧扣住，迫使他抬起头。
他从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喘，随即被尽数吞没，所有的挣扎与思绪都被这个吻抽空，宋渝缓缓抬起手，搂住了江棠的脖颈，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来掌控。
一片寂静中，他听到了自己耳蜗里血液流动的嗡鸣，不管接吻几次，心脏依旧会噗通噗通狂跳。
宋渝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尖触碰到的是江棠身体的温度，鼻尖萦绕着干净的肥皂清香。他微微睁眼，看着江棠认真的模样，又重新闭上眼睛，沉溺其中。
窗外，高大的香樟树静静地立着，树叶偶尔被风拂过，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响声，那声音不是打扰，而是给屋内这一方天地，包裹起来一个安全的茧。
宋渝已经睡着，江棠眼神柔和，撑着脑袋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周围所有的喧闹已经褪去，只剩下这一室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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