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打响前的几分钟,东侧楼梯浩浩荡荡传来一阵自上而下的脚步声,教室里还在上自习的学生纷纷抬起头侧耳。
几个男生实在好奇,从后门出去瞥了一眼,带回来一句话:“楼上又提前放了。”
说的是前几个班。
千禾听后不忿地切了一声,等郁索看向她才开口做了解释:“每周五他们那帮人都要出去聚一下,这周轮到裴妍做东了,我们西决大少爷估计要乐开花了……”
郁索勾了勾唇。
只怕聚会也是裴妍别有用心的设计,忙到最后,真正想见的人未必到场。
正想着,千禾在一旁自顾自收拾起书包:“今天你怎么回家?还是走着?”
郁索回过神后点了点头,顺手合上了书本。
身边的女孩发着牢骚,背包一边的带子已经挂在了肩上,一副随时冲出教室的姿态。她理解郁索不想麻烦自己送她回去,但又觉得朋友之间没那个必要。
“今天要去抢我喜欢的球队周边,先放你走,下次坐我家车捎你回去,可不许拒绝了。”
*
郁索刚到俱乐部的时候人流确实很多,附近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来回从门口经过。她站在黑石的吧台看向玻璃门外,对随时有可能走进店里的熟面孔做着心里建设。
千禾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她有些担心会碰到熟人,万一自己在俱乐部打工的事传出去,恐怕会很麻烦。
几小时过去,大街上已经开始空荡,进来的人屈指可数,不是维修球杆就是转了一圈又走出去,总之都不在郁索的工作范畴。
她第五次因为推门的风声抬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完全陌生的人。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熟面孔出现。
“郁索。”
耳边的声音来自同样是店员的男生,他刚从冰场出来,手里的球杆随意丢在沙发旁。
郁索和正在招待的客人简单打了招呼,回头看向叫她名字的人。
男生边摘手套边开口:“晚上要下大暴雪,你趁现在早点回去吧,收尾的活儿交给我。”
“可是......”
“放心吧,是谢哥的意思。”
郁索听到这句话先是顿了几秒,接着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距离正常下班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也不算过火。
“那剩下的麻烦你了。”
她声音不带一点杂质,听着舒心又柔和。
男生在卸装备的间隙抬了下手,随后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郁索收拾完东西后打了辆车,在路边等车时肩上只有一个上学的背包,还算轻松,只是室外的温度实在很冷。
手机在大衣的口袋中震了一下。
她低头正要伸手去摸,一辆打着双闪的出租车已经缓缓停在面前,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的她眯上了眼睛。
快速挪进车内,暖风才包裹住身体。
司机握着方向盘抱怨:“国贸公寓......唉,只能绕远喽......”
郁索没有理会他,手在外套口袋里继续摸索着手机,掏出来后,屏幕上除了一堆设置免打扰的短信,果然弹出了一条未查看的短信。
来自陌生号码。
【郁小姐,你家的备用钥匙上次忘记交给你了,不知道你在家吗?一会儿方不方便?】
郁索看着这串文字,又看了看上排的号码,结合内容应该是搬家那天的男中介。
原以为不主动联系已经是很体面的疏远了,没想到自己的私用电话号还是能被他用各种方法找到。
她仰起头把有些酸痛的脖颈向后靠,得到支撑,才缓解了些疲惫,手机的屏幕在车内亮色微弱的光线,迟迟没有熄灭。
偏偏司机也喋喋不休地从驾驶位发话,声音碎而繁琐:“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会儿我给你放在小区大门行不行?国贸公寓的门卫忒麻烦,还要登记......这又大雪天的你看看......”
郁索原本想闭目一会儿,又不得不应付他传来的询问,到头来还是轻轻出了口气,手指按灭屏幕,无视了那条短信。
后排的唯一光源被熄灭,她的脸完全沉在暗处,只有玻璃映射的霓光打在眼球,深邃诡谲。
她把所有锋芒藏在内里,缓缓开口:“您随意。”
司机得到肯定答案后难掩心情舒畅,长吁一口气握紧了面前的方向盘。
郁索擦开一片玻璃上的雾气,目光看向车窗外向后移动的街景。夜幕已至,大雪如期降临,雪花飞舞在天空,凛冽又莫名凄美。
刚刚搬来这边的陌生感在此刻加剧分毫,看着这些和自己不相关的一切就难免恍惚,安静的心也有些动摇。
她无意识地紧绷使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疼痛并没有让游离的思绪清醒。
一阵轻缓的纯音乐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郁索翻转过来的手机再次亮起,上面赫然是备注为“必”的号码。
必须的必,不能挂断的必。
她皱起眉,在这个日子接到电话实在是意料之外,音乐足足响了一分钟,她悬在上面的手指才落在接听键上。
声音理智清晰:“你好。”
“喂?郁小姐,是这样……您母亲这边在狱里出了点状况,您这个月的探视能不能提前到今天,事情还挺严重的。”
“她又自残了吗?”郁索秉着呼吸,眼神还在窗外游荡。
电话那头没想到她会一下猜中,顿了几秒后开口:“对,是用放风场捡回来的石子,主要的是......”
又沉默了几秒。
“伤口在手腕处比较深,现在虽然消过毒也有人看着,但你母亲情绪比较激动。”
“好,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后视镜里司机好奇的眼睛,身体俯向前方凑近驾驶位。
“麻烦您,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站就好。”
*
蓝桥监狱。
警官推开探访室的大门,不耐烦地正了正头顶的帽子。原本这个时间点要做交接班的,就因为这事自己不但走不了,一会儿还保不齐要在暴雪里开车回家,心情难免不痛快。
想到这他没好气地指了下探视玻璃前的空椅子:“坐吧,0506这就出来。”
郁索跟在他身后走进密不透风的房间,低着眼帘点了点头,身上的外套早就落满了室外的飘雪。
她边说边抬头:“这么冷的天,麻烦您了。”
冻到发红的眼眶让警官动了一丝恻隐,再加上身上的校服,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高中生。他立刻叹了口气,收起脸上的怨怼。
郁索在他的示意下才慢慢坐在那张椅子上,玻璃那头是犯人的座位,两边只能通过桌上红色的座机联络。
她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这次与以往不同,除她以外没有其他家属探视,空荡的房间只有她和后面的警官。
再一个,她妈妈的状况不得而知,是激动还是绝望,她没完全想好要如何开口。
玻璃内侧的铁门发出声响,随着门被拉开,一个瘦弱的女人被两名狱警压着走进屋内。
女人和上次相比又瘦了些,发丝蓬乱,脸上的颧骨仿佛只挂了一层皮,腮处向里紧缩。身上那件土灰色的狱服已经因为长期漂洗变得一块白一块灰,即便这样,依旧能通过皮相看出她惊艳的面容。
郁索不敢一直盯着看,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放在了桌上。
手铐链子的声响一直在女人坐稳后才停下。
“0506,拿电话。”
一声令下,里面的狱警松开压制的手,女人有气无力地拿起红色座机的一端,手腕上的纱布还透着丝丝血红。
郁索眼睫颤抖着不肯抬头,拿下电话的另一端。
两人隔着玻璃迟迟没有声音。
女人看出她的沉默,另一只手扶在玻璃上,来回移动的手指像是在触摸郁索的脸,可摸到的只有冰冷,反倒是温热的体温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白气。
“我们雪理长的越来越像我了。”
郁索听到声音后才缓缓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脸上的伤就先让女人皱了下眉。
“脸上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的?疼不疼?”
焦急的情绪从女人眼里夺眶,泪水就要在下一刻决堤。
郁索抬起一只手,隔着玻璃对上那只枯黄受伤的手:“我没事妈,在学校不小心弄的,不疼。”
“那么长一道,怎么可能不疼......”
女人说罢仿佛能通感那种痛苦,可是除了这种无谓的关心,她什么都做不了。
郁索轻轻笑起来,眼中的悲伤却无法消磨:“那妈妈呢,手上那么长的伤口,疼不疼。”
再次陷入沉默,两人相互对望。
见女人没说话,她继续开口:“妈......你知道你这样我有多担心吗?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吗?”
“是妈没用,之前勉强你拍不喜欢的戏,连解约都要装成毁容的样子,现在又保护不了你......”
“妈!”郁索喊停了她接下来的话,手也从玻璃上拿下,重重拍在了桌案上,“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要扯之前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您在里面好好改造,等出来了我们一起重新生活不好吗?”
屋子里死一般安静,只有排风扇转动的吱吱声。
“重新生活......”女人笑的失神,“让雪理一辈子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女儿吗?还是让雪理带着我这个累赘,脸上永远缠着纱布生活?!”
“您在说什么啊?”
郁索的手止不住颤抖,蹙起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不可置信的情绪迫使她紧紧攥住了手。
身后的警官一步迈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提醒她控制情绪。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深深喘了口气才重新看向对面的人:“我在外面也会尽力争取保释的,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话音落下,女人的一滴眼泪顺脸颊滑落水花般打在桌案上,仿佛已经做好了打算。
“雪理,妈妈今天能看见你很开心......你要照顾好自己,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
“妈。”
电话“滴”声后挂断。
女人放好电话从座位上站起身,在郁索恳求的目光中渐渐走远,手铐链子再次发出响动,两名狱警很快按住她的左右手。
灰暗的房间里,女人回头,那个笑不同于刚刚的柔和,竟然多出一丝妖艳,仿佛年轻时的神色爬上面颊。
郁索还是没反应过来的状态,身体前倾靠在桌子边缘,手中的电话迟迟没有挂上,发出连续的“滴滴”声,越攥越紧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门随即合上。
“郁小姐......”
警官刚要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女孩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发丝轻摆。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谁知道女孩转过身已然是一副轻松的样子,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赵警官,今天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郁索说完颔首微笑,拿起立在椅子旁边的伞往门外走,警官虽然疑惑但也很快跟上,为她打开了阻挡风雪的大门。
一阵风卷积着冰冷的雪花吹进来,两人瞬间陷入混乱,冷风刺骨。
“外面这么大的雪,你自己回去能行吗?”警官眯着眼,用手挡住她面前的风,不由增大了音量。
郁索不为所动,平静的站在这,眼神空的要命,就好像灵魂已经随风飘远,剩下的只有躯壳。她没接警官的话,从外套里掏出什么塞进男人手里。
警官低头摊开手掌,是一卷卷成捆的红票。
“这......”
“咱们俩现在的位置是监控盲区,风大,也录不进声音,我母亲她……拜托您多费心。”郁索看着他,眼中有很多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平静。
很多疑问冲进警官的脑海,动作却不受控地僵住。
她来探视的次数屈指可数,却知道这间屋子的监控位置。手里的红票又在自己的家庭最需要钱的时候送到,仿佛一切都刚刚好。
郁索在身前撑开那把黑色雨伞,微微点头后不顾他的惊诧走进室外,身影从男人身边错开。
白色的暴雪已经悄然降临,女孩在雪地中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孤单的背影在风中渐行渐远。
那双过度白皙的腿在制服裙下暴露在外,每走一步,都能想象的那种寒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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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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