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国际会议中心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谈圩站在大厅里,不断调整着领带的松紧度。
他平时很少穿正装,但今天的心理学研讨会规格很高,医院甚至派了专车送他过来。
“谈医生!这边!”
神经内科的林芮朝他挥手。
她今天穿着利落的西装套裙,胸前别着祁氏心理健康基金会的银质徽章。
自从发现她是祁唿的主治医生后,谈圩一直避免与她单独相处,但今天避无可避。
“你的演讲在下午两点,主会场。”林芮递给他一份日程表,“上午是祁氏集团的专题报告,关于他们新开发的心理健康APP。”
谈圩接过日程表,目光扫过“主讲人:祁唿,祁氏集团副总裁”的字样,喉咙突然发紧:“他也来?”
“当然,这是他的项目。”林芮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
“我们...只讨论治疗相关的事。”谈圩生硬地回答。
林芮正要说什么,一阵骚动从入口处传来。
祁唿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走进大厅,一身炭灰色西装,举手投足间尽显精英气质。
与醉酒那晚判若两人。
谈圩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林芮拉住:“作为合作医院代表,你得去打个招呼。”
祁唿正在与几位学者交谈,面带得体的微笑。
当谈圩被林芮推到跟前时,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商业化的平静。
“谈医生。”祁唿伸出手,语气像是遇见一个不太熟的同事,“感谢你来参加。”
“祁总。”谈圩握住那只干燥温暖的手,触之即离。
祁唿的小指上戴着一枚素银尾戒。
——那是他们高三时在地摊上买的“友谊戒指,”谈圩早就弄丢了自己那枚。
“听说谈医生在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方面很有建树。”祁唿对周围的人说,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我们APP的认知行为治疗模块,正需要这样的专家指导。”
“过奖了。”谈圩勉强扯出专业微笑,感觉像在演一场荒诞剧。
三天前那个醉醺醺向他袒露纹身和感情的祁唿去哪了?
这个彬彬有礼的商业精英又是谁?
“失陪一下。”祁唿微微颔首,带着团队走向主会场。
擦肩而过时,谈圩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药味。
——是抗焦虑药物的特殊气味。
研讨会开始后,谈圩坐在后排,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台上侃侃而谈的祁唿。
PPT上展示的数据显示,祁氏心理健康APP已经覆盖全国200多家医院,帮助了数十万患者。
其中“高危用户预警系统”特别引起了谈圩的注意。
——这套系统能通过语言分析识别潜在自杀倾向者,并自动联系最近的危机干预中心。
“这个功能的灵感来自我的一位朋友。”祁唿在台上说,眼睛扫过全场,在谈圩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他曾经...差点错过一个求救信号。”
谈圩的胸口一阵发紧。
大学二年级时,他的室友因抑郁症自杀,而事发前一晚,室友曾含糊地向他提起“解脱,”他却没能领会其中的含义。
上午的议程结束后,谈圩在茶歇区遇到了导师张教授和他的女儿张雯。
张雯刚从英国读完心理学硕士回来,对谈圩的研究很感兴趣。
“你那篇关于依恋障碍的论文太棒了!”张雯热情地说,“我正在做相关研究,能不能请教几个问题?”
谈圩不好拒绝,两人站在窗边交谈起来。
张雯靠得很近,时不时因他的幽默点评发出清脆的笑声。
谈圩正解释一个测量量表时,余光瞥见祁唿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脸色苍白。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祁唿立刻转身离去,速度快得几乎像在逃跑。
“那是祁唿吧?”张雯好奇地问,“真人比杂志上还帅,听说他超级难接近,从不参加社交活动。”
“嗯。”谈圩含糊地应了一声,心跳莫名加速。
祁唿刚才的眼神...像是被刺痛了一样。
下午的演讲谈圩发挥得不错,但全程没看到祁唿的身影。
研讨会结束后,林芮匆匆找到他:“祁唿提前离场了,刚接到电话说他...情况不太好。”
谈圩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
来电显示是江城人民医院急诊科。
“谈医生,您名下的患者祁唿刚刚被送进来,急性焦虑发作伴随短暂晕厥,他在意识模糊时一直喊您的名字...”
谈圩赶到急诊科时,祁唿已经被转到了VIP病房。
陈明守在门口,脸色凝重。
“怎么回事?”谈圩气喘吁吁地问。
“新加坡的项目出了问题,祁总连续工作了36小时。”陈明低声说,“刚才在车上他突然呼吸困难,然后...您知道的。”
谈圩点点头,推开病房门。
祁唿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白,手背上插着输液针。
监护仪显示他的心率仍然偏快,呼吸浅促。
床头柜上摆着一份检查报告,谈圩拿起来快速浏览——“长期睡眠剥夺、”“轻度胃出血、”“血钾偏低...”
“谈...医生?”祁唿虚弱的声音传来。
谈圩放下报告:“我在。”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祁唿试图坐起来,却因头晕又倒了回去,“只是...过度劳累。”
“不只是这样。”谈圩调慢了点滴速度,“你多久没好好吃饭睡觉了?”
祁唿闭上眼睛:“记不清了。”
“药物呢?按时吃了吗?”
“吃了...又吐出来了。”祁唿的声音越来越轻,“新加坡那边...我得处理...”
“现在你只需要休息。”谈圩放柔声音,“闭上眼睛。”
祁唿似乎想反驳,但疲惫最终战胜了他。
几分钟后,他的呼吸变得平稳。
谈圩正准备离开,祁唿突然在睡梦中皱眉,右手无意识地抓住谈圩的白大褂。
“不要走...”祁唿呢喃道,声音脆弱得像十六岁那个害怕雷雨的少年,“这次我会...做得更好...”
谈圩僵在原地。
监护仪上的心率再次升高,祁唿的眼皮快速颤动,显然在做噩梦。
谈圩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我不走。”
这个简单的安抚竟然奏效了。
祁唿的呼吸渐渐平稳,手指却仍然紧抓着谈圩,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
谈圩静静站着,任由他抓着,直到护士进来换药。
“哟,谈医生亲自守着啊?”护士小声打趣,“这位祁先生可真有面子。”
谈圩尴尬地抽回手:“高危患者,需要特别关注。”
护士换好药离开后,祁唿睁开了眼睛,这次眼神清明了许多:“你...还在。”
“嗯。”谈圩递给他一杯水,“感觉怎么样?”
“丢人。”祁唿抿了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在会议室...看到你和那个女孩...突然喘不上气。”他自嘲地笑了笑,“十年了...还是没长进。”
谈圩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是说...张雯?”
“不重要。”祁唿别过脸,“你应该和她约会,她很...健康,不会半夜发疯,不会跟踪你,不会...”他的声音哽住了。
“祁唿...”谈圩不知该说什么。
“我看了你的申请材料。”祁唿突然转换话题,“哈佛那个,推荐信写得很好...你应该能通过。”
谈圩皱眉:“你怎么看到的?”
“陈明有熟人。”祁唿轻描淡写地说,“去吧...那里有最好的研究条件和团队。”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会...学着为你高兴。”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插入谈圩的心脏。
他想起祁唿公寓里那些收藏。
——论文、照片、直播提醒...
十年来,祁唿一直在用这种扭曲的方式“参与”他的生活,而现在,他正在尝试一种全新的方式:放手。
“为什么?”谈圩忍不住问,“为什么现在决定...放手?”
祁唿沉默了很久,久到谈圩以为他不会回答。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百叶窗落在病床上,将祁唿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
“因为爱你...”祁唿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不应该成为你的囚笼。”
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祁唿的心率再次飙升。
谈圩连忙按下呼叫铃,但祁唿抓住他的手腕:“没事...只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看...我还是这么...不可理喻。”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谈圩被挤到一旁。
他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给祁唿注射镇静剂,调整输液速度。
一片忙乱中,祁唿的目光始终穿过人群,牢牢锁定在他身上,直到药效发作,那双眼睛才不甘心地缓缓闭上。
“让他睡吧。”主治医生说,“身体透支太严重了,精神也处于崩溃边缘。你是他的心理医生?”
谈圩点点头,喉咙发紧。
“那你知道他最近有自杀倾向吗?”医生压低声音,“护士换衣服时发现他腹部有新鲜的切割伤,看痕迹是近期自残。”
谈圩想起那晚在祁唿公寓看到的药瓶。
——可能加剧自杀倾向的副作用。他应该更早注意到的。
“我会加强风险评估。”谈圩说,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当晚,谈圩留在医院值班。
凌晨三点,他再次来到祁唿的病房。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病床上,祁唿睡得很沉,眉头却仍然紧锁。
谈圩轻轻坐在床边,目光扫过祁唿露在被子外的手腕。
——那里除了旧疤痕,还有几道新鲜的浅痕,像是最近才用刀片划过。
“你到底...”谈圩轻声自语,“在承受什么?”
祁唿在睡梦中微微侧头,一缕黑发垂落在前额,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脆弱。
谈圩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将那缕头发拨开。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
——高中时,祁唿经常在课间趴着睡觉,谈圩总这样帮他整理头发。
手指碰到额头的瞬间,祁唿突然睁开眼睛。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说话。
谈圩的手还停在祁唿的额头上,能感觉到他的体温略高。
“还在发烧。”谈圩轻声说,试图用专业术语掩盖这一刻的亲密。
祁唿只是看着他,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深邃的墨色。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因睡意而沙哑:“你知道吗...我每次闭上眼睛...都能看到你转身离开的背影。”
谈圩收回手:“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对我而言...就像昨天。”祁唿艰难地撑起身子,“谈圩,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变好...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个直接的问题让谈圩措手不及。
作为心理医生,他应该保持专业距离。
但作为曾经与祁唿共享青春的人,他的心脏正疯狂撞击着胸腔。
“我不知道。”谈圩最终诚实地回答,“但我知道...我希望你变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祁唿缓缓点头,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些:“够公平。”他重新躺下,背对着谈圩,“晚安,谈医生。”
谈圩站在病床边,突然强烈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十年来最接近真实对话的一次。
而明天太阳升起后,祁唿很可能又会筑起那堵高墙,继续扮演那个完美克制的祁总。
“晚安,祁唿。”他轻声说,转身离开时,似乎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对不起。”
走廊的灯光刺眼而冰冷。
谈圩靠在墙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林芮发来的短信:“看到病历了吗?他这次发作不是偶然,有人在董事会质疑他的心理状态不适合领导职位。压力触发了他最深的恐惧——再次失去控制。”
谈圩皱眉回复:“谁在质疑他?”
林芮的回复很快到来:“他表哥,祁钧,也是当年...差点侵犯你的那个人。”
谈圩的手机差点脱手。
高三那年,祁唿的表哥来学校找过他,趁祁唿不在时对他动手动脚。
谈圩告诉了祁唿,第二天祁钧就住进了医院,断了三根肋骨。
这件事后来被祁家压了下来,但从此祁钧和祁唿势同水火。
一切突然有了新的解释。
——祁唿的崩溃不只是因为看到他跟林雯说话,更是因为事业危机触发了那段黑暗记忆。
而在这场危机中,祁唿选择独自承受,甚至准备“放手”让谈圩去哈佛...
谈圩回头望向病房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十年过去,他们依然被困在那个夏天的雨夜里,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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