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比赛当天，后台乱得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参赛者来回穿梭，调音声、练习声、工作人员的喊叫声混作一团。顾星衍坐在角落的化妆镜前，右手石膏已经拆掉，但小指仍缠着绷带。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可怕。
"紧张？"陆骁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
顾星衍摇头，接过杯子时手指轻微发抖，热可可表面荡起细小的波纹："只是没想到父亲会来。"
陆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透过门缝能看到评委席上的顾明远。那位教授今天穿了正式的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地翻看选手资料，但当翻到印有儿子名字的那页时，指尖明显顿了一下。
"他昨天从北京回来就直接去医院看你了，对吧？"陆骁轻声问。
顾星衍点头，眼神复杂："三年来第一次主动来医院接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说如果我今天弹不好，就取消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推荐资格。"
陆骁的拳头猛地攥紧，纸杯被捏得变形，热可可溢出来烫红了手背。他正想说什么，广播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7号选手顾星衍，请准备。"
顾星衍站起身，左手下意识抚平西装上不存在的褶皱。陆骁突然拉住他的手腕："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物件——个简约的音符形状的胸针，"我妈说，戴着这个能带来好运。"
顾星衍凝视着胸针，嘴角微微上扬。他任由陆骁帮他别在领口，然后做了个深呼吸："我改曲目了。"
"什么？"陆骁瞪大眼睛。
"不弹《左手协奏曲》了。"顾星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弹我们写的《左手练习曲》。"
陆骁倒吸一口冷气："那可是原创曲目！比赛规定—"
"规定只说曲目时长在8-10分钟，没说不能弹原创。"顾星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何况评委里有我爸的死对头，李教授。他巴不得看顾明远的儿子'胡来'。"
陆骁突然明白了顾星衍的计划——这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反叛。用音乐，用规则，用父亲最看重的名誉作为筹码。
"你疯了。"陆骁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亮得惊人，"我他妈爱死你这个疯子了。"
顾星衍微微一笑，转身走向舞台。陆骁快步跟上，在幕布缝隙处找了个最佳观赏位置。
聚光灯下，顾星衍走向三角钢琴的背影修长挺拔。他向评委席鞠躬时，陆骁注意到他的目光与顾明远短暂相交，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向琴凳。
"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是7号选手顾星衍。"他的声音清澈地传遍音乐厅，"今天我要演奏的曲目是《左手练习曲》，作曲者陆骁。"
观众席瞬间骚动。顾明远猛地坐直身体，脸色变得铁青。其他评委交换着惊讶的眼神——省级比赛上演奏业余作曲者的作品，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冒险。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音乐厅安静下来。
起初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试探着触碰窗棂。然后旋律渐渐展开，左手在低音区奏出深沉的旋律，偶尔跳跃到高音区，如同飞鸟掠过湖面。虽然只有一只手，但顾星衍对踏板的精妙运用让音乐层次丰富得令人难以置信。
陆骁屏住呼吸。这是他写的曲子，但经过顾星衍的演绎，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存在——那些他在电脑上胡乱拼凑的音符，此刻像被施了魔法，每个音符都有了生命。
曲子中段，顾星衍突然加入了一段变奏。陆骁立刻认出那是他母亲最爱哼唱的民谣旋律，被巧妙地编织进原有框架中。评委席上，顾明远的身体明显一震，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未消，顾星衍已经站起身鞠躬。音乐厅里先是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几位评委中，李教授第一个站起来鼓掌，其他评委也陆续起立——除了顾明远。他僵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
陆骁冲进后台时，顾星衍正被工作人员和几个评委围住。李教授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天才的演绎！顾教授，你儿子比你当年还出色！"
顾明远站在人群外围，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当顾星衍的目光穿过人群与他相遇时，教授转身离开了后台。
"别管他。"陆骁挤到顾星衍身边，递上保温杯，"喝点水。你弹得太棒了！"
顾星衍接过水杯，手指仍在微微颤抖："他认出来了。"
"什么？"
"中间那段变奏...是我母亲生前写的摇篮曲。"顾星衍低声说，"只有我们家人知道。"
陆骁恍然大悟——难怪顾明远会有那种反应。他正想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小宇发来的加密消息：「青龙帮有动作。徐世杰失踪了。你妈店里来了几个可疑人物。速回。」
陆骁脸色骤变，把手机塞给顾星衍："我得马上回去。你留在这里领奖—"
"一起走。"顾星衍已经抓起外套，"我知道后门怎么出去。"
两人避开人群溜出音乐厅，跳上出租车。陆骁一路上不断给林岚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别急，"顾星衍按住他发抖的手，"你妈今天不是和周皓妈妈一起去进货了吗？"
陆骁这才想起这事，稍微松了口气："但林小宇说—"
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停在巷口。两人还没下车就看见"林记小吃"门前围了一群人，警灯闪烁。
陆骁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推开车门冲过去，拨开人群——小吃店的门窗完好，但墙上被人用红漆喷满了"欠债还钱"和"杀人偿命"的字样。林小宇和程野正跟警察说话，看到他们立刻跑过来。
"岚姨没事，"程野赶紧说，"是隔壁王奶奶发现后报的警。"
林小宇推了推眼镜："监控拍到三个戴口罩的人，但看不清脸。不过..."他压低声音，"我在青龙帮的聊天群里看到，他们今晚要在码头仓库'处理'什么东西。"
陆骁和顾星衍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想到了徐世杰的突然失踪。
"警察不会管帮派内斗的。"陆骁咬牙道，"我们得自己—"
"我们报警。"顾星衍打断他，声音异常冷静，"用我父亲的名义。"
"什么？"
顾星衍已经拨通了电话："爸，是我。林记小吃被青龙帮的人喷漆威胁...对，就是陆骁家的店...不，我不在那里...好，我等您消息。"
他挂断电话，看向陆骁："我爸认识公安局副局长。他会处理。"
陆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用你爸的关系了？"
"当你学会用电脑写歌的时候。"顾星衍淡淡地说，"顺便，我爸说让我们哪都别去，他十分钟后到。"
程野吹了声口哨："哇哦，顾教授亲自驾到？"
林小宇突然指着手机："群里更新了！说'少爷'在码头仓库，'老板'亲自过去了！"
"徐世杰和他爸！"陆骁瞬间明白过来，"青龙帮要灭口！"
顾明远的黑色轿车就在这时急刹在众人面前。教授下车时还穿着评委西装，脸色阴沉得可怕："上车。"
没人敢违抗这个命令。陆骁、顾星衍和林小宇挤进后座，程野则被安排去接应周皓和林夏。
车上，顾明远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老陈，是我...对，就是那个码头...不，先别惊动他们...我需要确保证人安全..."
陆骁偷偷瞄了眼顾星衍，后者正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侧脸线条紧绷。陆骁悄悄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别怕，"陆骁凑到他耳边低语，"你爸比我们想象的厉害多了。"
顾星衍轻轻回握："我只是在想...如果徐世杰出事..."
"那不是你的错。"陆骁斩钉截铁地说。
码头仓库区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顾明远把车停在隐蔽处，示意大家安静。远处，几个黑影正围着一个亮灯的仓库来回走动。
"警察还有二十分钟到。"顾明远低声说，"我们先确认徐世杰的位置。"
林小宇已经掏出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我黑进了仓库的监控系统...找到了！最东边的3号仓，徐世杰被绑在椅子上，徐局长正在和青龙帮老大谈判！"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虽然模糊，但能清楚看到徐局长正把一个公文包推给对面的光头男人——青龙帮老大赵刚。徐世杰被绑在角落的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满脸惊恐。
"他们在交易什么？"陆骁皱眉。
"证据。"顾明远冷笑，"徐局长想用钱买回那些招标舞弊的材料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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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3号仓库内，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投下不安定的光影。徐世杰被绑在角落的铁椅上，嘴上贴着胶带，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的眼睛惊恐地转动着，看着父亲徐局长与青龙帮老大赵刚在仓库中央对峙。
赵刚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把黑亮的手枪，光头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徐局长，迟到了十七分钟，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徐局长把公文包放在生锈的铁桌上，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刺耳："路上有临检。赵老大，我儿子没事吧？"
"暂时没事。"赵刚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东西带来了吗？"
徐局长没回答，而是走向儿子。两个青龙帮小弟立刻上前阻拦，赵刚却摆摆手放行。徐局长撕下儿子嘴上的胶带，徐世杰立刻哭喊起来："爸！他们打我——"
"闭嘴！"徐局长厉声喝止，检查了下儿子脸上的淤青，确认只是皮外伤后，才转身面对赵刚："先放人，再谈交易。"
赵刚哈哈大笑，笑声像砂纸摩擦般刺耳："徐局长，你在跟我讲条件？"他突然收起笑容，眼神变得危险，"三年前音乐学院工程招标，你收了钱却只批了一半的地皮。害我损失三千万！"
"那是上面突然政策变动。"徐局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尽力了。"
"尽力？"赵刚猛地拍桌，公文包弹跳了一下，"你转头就把剩下地皮批给你小舅子的公司！"他掏出一部手机晃了晃，"幸好我留了证据——你收钱时的录音，还有你亲笔签字的文件。"
徐局长脸色铁青："所以你今天是要钱，还是要命？"
"都要。"赵刚狞笑着打开公文包，脸色突然阴沉如水——里面空空如也。他猛地拔出手枪指向徐局长："你他妈耍我？！"
徐世杰发出一声尖叫。徐局长却出奇地冷静："钱在瑞士银行，需要你亲自去取。把原件给我，账号密码就是你的。"
赵刚的枪口纹丝不动："现在转账。我要看到钱到账。"
"不可能。"徐局长冷笑，"你当我傻？钱一到账你立刻就会灭口。"
两人僵持着，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只老鼠从角落窜过，发出窸窣的声响。
突然，赵刚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徐局长，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仓库吗？"他打了个响指，一个小弟从阴影处推出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徐局长的表情瞬间崩溃："妈？！"
老妇人眼神涣散，显然被下了药。赵刚的枪口转向她："你老婆在娘家，你妈倒是好找。现在，要不要重新考虑我的条件？"
徐局长的手伸向西装内袋——太快了！赵刚扣动扳机，子弹击中徐局长左肩，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爸！"徐世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青龙帮小弟按回椅子上。
赵刚吹了吹枪口的烟："下次就是脑袋——"
话音未落，仓库大门被爆破声震开。"警察！不许动！"的吼声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赵刚脸色大变，举枪就要射杀徐局长，却被狙击手一枪击中手腕，手枪当啷落地。
"有埋伏！"赵刚怒吼着被警察按倒在地，他的小弟们纷纷抱头蹲下。
徐局长捂着流血的肩膀，对赶来的警察露出胜利的笑容："证据...在他手机里..."说完便晕了过去。
警笛声中，没人注意到仓库横梁上那个小小的摄像头闪着红光——林小宇通过监控看着这一切，对着麦克风说："顾教授，全部搞定了。"
半小时后，一个警官走过来："顾教授，嫌疑人已经全部控制。徐局长左肩中弹，没有生命危险。他儿子受了惊吓，但没事。"
"证据呢？"顾明远问。
警官压低声音："徐局长交代了不少事情，包括三年前音乐学院工程招标的黑幕。赵刚的手机里还存着他们往来的录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明远，"这次多亏您提前通知，否则..."
顾明远摆摆手："应该的。"
回程的车上，气氛异常沉默。直到顾明远把车停在"林记小吃"门口，陆骁才忍不住问："顾教授，您早就知道徐局长会狗急跳墙？"
顾明远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眼后视镜中的儿子："星衍，你今天的演奏...那段变奏..."
"是妈妈写的摇篮曲。"顾星衍直视父亲的眼睛，"我改了几个音符，让它更适合左手演奏。"
顾明远深吸一口气，突然转向陆骁："你母亲...林老板在吗？我想当面道谢。"
陆骁和顾星衍同时瞪大眼睛。
"我妈应该回来了。"陆骁结结巴巴地说，"但您不用—"
"需要。"顾明远已经下车，"为了很多事。"
林岚正在店里清理墙上的油漆，看到顾明远进门时惊讶得差点摔了抹布。两个母亲——一个是小吃店老板，一个是音乐教授夫人本该有的样子——在狭小的店铺里面面相觑。
"顾、顾教授？"林岚手足无措地擦了擦手，"星衍没事吧？"
"他很好。"顾明远略显僵硬地说，"我是来...感谢您儿子对星衍的帮助。以及，为今天的事道歉。"
林岚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两个少年，突然笑了："顾教授吃过晚饭了吗？我刚包了些饺子..."
那天晚上，在"林记小吃"油腻的灯光下，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第一次同桌吃饭。顾明远笨拙地学着用一次性筷子，林岚热情地给他添饺子；陆骁和顾星衍挤在一条长凳上，膝盖相抵；随后赶来的周皓、林夏和程野、林小宇把小小的店铺挤得满满当当。
当顾明远不经意间哼起一段旋律时，顾星衍猛地抬头——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
"您还记得..."顾星衍声音微微发颤。
顾明远放下筷子，眼神罕见地柔和："你今天的演奏...很像你母亲。不只是技巧，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热爱。"他顿了顿，"我一直害怕你走上她的路。音乐这条路太苦，太容易受伤。"
"但值得。"顾星衍轻声说。
顾明远看着儿子，又看了眼身边的陆骁，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值得。"
陆骁在桌下悄悄握住顾星衍的手。窗外，夏夜的星星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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