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安桐。
高楼大厦随着地区的深入而减少,到最后只剩下高耸的山和看不见尽头的蜿蜒。
林堂春从前从来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
他天真地以为这世上每一处的地方都大差不差,可是等到真正到了这里,才明白什么叫差距,什么叫走不出来。
因为远处的山实在是太高太多了。
而周洄的老家就在山上的某一处。
这次来肃州,林堂春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向荣清打了声招呼让他帮忙隐瞒之外,他一个人坐着大巴车来到这里,再转小型巴士,最后得自己徒步走上去。
林堂春事先了解过,周洄所在的村落是安桐倒数三名最贫穷的村落,现居人口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处在山的另一头较深处,很少有外地人踏足此处。
林堂春呆愣地看着依然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山,怔怔地想,周洄会不会站在过自己站过的地方。
可是周洄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回过家乡。
他从来没有回到过这个差点摧毁他、却也孕育了他的地方。
至于周洄的父母亲戚,林堂春更是知道得少之又少。
周洄自己不说是一方面,现实又是一方面——周洄自小没有父母,想来亲戚朋友也不会认识太多,因此想要追寻他童年的脚步也就难上加难。
林堂春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这个小村落,就被眼前的泥土地所震惊了。
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美好和公平。
这里还保留着较为原始的生存方式,连房子都是用泥土和砖瓦潦草盖上去的,只不过这里的房屋已经很少了,还有一些根本没有住人,只有一些老人坐在门口乘凉。
林堂春站在泥土地中央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就像误入野草群的一株茉莉,脸上是这里的人少有的白净秀气,招来不少老人的眼光,而他本人站在原地十分尴尬,在一堆赤城热切的目光中缓缓败下阵来。
他硬着头皮上去和其中一个老奶奶搭话,老人笑眯眯慈祥地看着他,说:“你是哪家的娃儿啊?从来没曾见过噻。”
林堂春听不懂方言,结结巴巴开口:“我是……来看朋友的。”
没想到老人的笑容更大了,似乎在与别的老人调笑:“咋个可能嘛!这里早就没得年轻人了,你来看哪个?总不能来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吧!”
林堂春捏紧背上包的带子,问:“奶奶,你知道这里有姓周的住户吗?”
老奶奶似乎没听清:“啊?”
“姓——周——的!”林堂春大声重复了一遍。
旁边另一个老人插嘴:“春兰,他是不是找周环雄他们家的?”
林堂春耳尖听到一个“周”字,连忙点头。
老奶奶白了她一眼:“哪个可能!他家全都死光喽!”
林堂春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另一位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还有一个小的……”
那个名字就像被禁止提起一般,气氛陡然变化,周遭一时无人开口。
林堂春鼓起勇气:“那个……你们说的那个周家,在哪?”
老奶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番,半晌才一个手指指过去,却还是没有开口。
林堂春也不管他们的目光,径直走了过去。
摸索了半天,他越来越走进村落的深处,这才发现这里的环境和设施也没有那么的差,可以看见新建的楼房和公共活动地区,还有一大片农田,总体来说也算得上井井有条,只是年轻人太少,经济根本带不起来。
林堂春实在找不准方向,见一老人正在整理杂草,便不死心又过去问:“奶奶,您知道周……浣熊,额,他们家在哪吗?”
奶奶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样,往面前指了指:“喏,这就是。”
这是一件看上去已经破败很多年的房屋,周围几乎都是杂草,如果不是有人打理,恐怕杂草只会越生越多。
“请问有一个叫周洄的人住在这里吗?”
奶奶这才重新审视了他,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这家孙子咯。”
林堂春眼睛放亮,想着总算没有白来:“对!他家是住在这里吗?冒昧问您一句,您是他们家亲戚吗?”
“不是。他们家死的死走的走,哪还有什么亲戚。”
“那您是?”
“只是来帮忙打扫打扫屋子,万一……”她捶了捶背,“万一哪天小洄回来呢。”
“你是小洄朋友吧?他现在在大城市,听说当了老板。”
林堂春想了想,点头应了。
“你来,是想帮小洄取东西的?”
林堂春摆摆手:“不是,我就是……来看看。”
奶奶立即有些激动起来:“是小洄叫你来的吧?哈呀,他去年也是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叫人来给我送东西,又是帮村里建这个建那个……”
这位奶奶与先前在门口遇见的那几位老人的态度可谓是大不相同,林堂春觉得疑惑,弱弱问了一句:“奶奶,周洄……他之前在这里的生活状况,您还记得吗?”
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童年,没有提到自己的家乡,即使只是一州之隔。
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带他回来过。
奶奶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嗨呀,你说小洄啊……村里那些老不死的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娘,每次他来给咱村建东西,那群老不死都嫌这嫌那,我看那,真是不知足,越活越封建!”
“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小洄他娘啊,是别的村嫁进来的,他爹对她可不好,又打又骂,半夜里都能听见他娘的哭声,惨的哟……后来他娘有了小洄,他爹非不承认是他的,说婆娘胆子肥了出去偷人,还怀了野种。”
“他家只剩个老公公,也向着自己儿子,村里人也都向着自己人,非说他娘出去偷人,好不知羞,差点给人砸死打死,幸亏是当时的村支书说了一句还有孩子,不然那,小洄恐怕都要被搞死的咯!”
“他娘生下小洄,老公公一看是个男娃儿,勉强没得了话,只是小洄出生之后,没几天他娘就死了,他爹天天喝酒不着家,一天晚上掉进河里淹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爷两个。”
林堂春越听心揪得越紧。
“小洄出生不到白天,爹娘都没得了,他爷又是个不管事的,天天跟村里头人说这小野种把人克死了,说得神神叨叨,不久就吃了报应,走路的时候一辆三轮把腿撞瘸的了,这下彻底没得戏,家里就只靠小洄一个人。”
“当时周洄多大?”林堂春听到自己颤抖到极致的声音。
“当时啊,也就四五岁吧。”
四五岁。就得一个人扛起自己的生命。
“那他怎么办呢……”
“还能啷个办!我们这些可怜娃儿的,时不时就送点吃的过去,当时村子里穷,本来就没得饭吃,没得钱用,小洄就只能靠别家救济还有政府的补贴,勉强过到小学,小洄成绩好,上进,每次考试都得第一名。”奶奶说这话时眼睛里泛着光彩,语气里满是骄傲,“老师都夸他,刻苦!每次学到半夜,冬天第二天起来手上都生冻疮!”
“后来他争气,从村里考到县里,再考到市里最好的高中,就这么靠着那一点钱,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哎哟,叫人心疼!不过还好,最后考上了好大学,现在又当了老板。”
她说这话时语气越来越松快,可林堂春的心里却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一般跳动不得,难受至极。
这么多年,周洄喝过的酒,是不是和他在初高中时期熬过的夜吃过的苦一样多呢?
林堂春又想起那些门口的老人看他的奇怪眼神,原来那是延续多年的鄙夷和嫌弃。
就算周洄现在去了大城市,当了老板,但这段回忆会跟着他一辈子挥之不去。
“那……他爷爷呢?”
“死啦,在他小学的时候就死了。小洄待他不错的,从那个时候他就给人家做兼职,捡纸盒子瓶子,还有自己捣鼓点东西卖啦,这些赚来的闲钱都用来补贴家用了,还有给老爷子买拐杖。”
“就这老爷子还不领情呢,天天野种杂种的喊,幸好小洄也不理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后来小洄上了大学,听说啊他老师待他特别好,慢慢地日子就好起来了,在那边定了居,他还说要把我接过去住呢哈哈!我才不过去给他添堵!”
奶奶身子骨仍旧硬朗,展开笑颜。
林堂春半点笑不出来。他原本以为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周洄的人,可现在才发现他认识了解接触的不过是从十年前开始的周洄,从19岁开始的日子好过起来的周洄,而不是那个被叫野种、一个人苦苦支撑到成人的周洄。
他苦涩地想,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那周洄做出一些他不理解的举动似乎也不奇怪了。
林堂春走过去抱了奶奶一下,在她耳边酸涩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把周洄保护到世间,还有周洄那素未谋面的母亲。
谢谢你救了他,也救了我。
奶奶受宠若惊,接着热情地把他往屋内领:“来,娃儿,转转,周洄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两个小苦瓜
小剧场!
周洄:这章只活在回忆里。[托腮]
林堂春:[白眼]没有几章就订婚了还出现什么。
最近可以稳定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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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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