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消失在夜色下,池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案几上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身后的屏风上,窗外虫声阵阵,更显得殿内寂静非常。
“陛下,可要回寝殿歇息?”小涂子端着安神茶进来,见池舟眉宇间倦色浓重,忍不住劝道,“这都三更天了,明日陛下还要早朝。”
池舟接过茶盏,温热透过青瓷传到指尖。
他望着茶汤里浮沉的茶叶,忽然想起他怀崽时总怕茶性凉对胎儿不好,如今倒是日日饮茶不用顾及了。
也不知道萧沉渊和孩子怎么样,萧沉渊有没有不舒服,孩子有没有闹人,睡得可还安生……明明才分开没多久,池舟总是忍不住去想。
“不必了,”池舟指了指一旁的软榻,“取床薄被来,朕就在这将就一晚。”
小涂子欲言又止,终是应了声“是”。
人刚离开不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池舟皱眉抬头,正见萧沉渊披着件月白色外衫跨进门来,发梢还沾着些许夜露。
“你怎么——”池舟话未说完,萧沉渊已径直走到案前,四目相对的刹那,池舟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他凭空想出来的画面,连忙说,“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没睡呢?”
“是不是……”
“孩子没事,”萧沉渊打断他的猜想,言简意赅道,“睡不着。”
池舟:“……哦。”
“可是出什么事了?”萧沉渊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图纸,轻声问。
池舟肩膀一垮,整个人瘫进椅背:“快别提了,这万国朝会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人坐不住了。”
池舟将事情细说一遍:“回纥太子醉酒误入西樾长公主的房间,长公主正在沐浴,好在公主的贴身侍女及时阻拦,不过双方护卫起了冲突,伤了几个人,好在没闹出人命。”
萧沉渊听完,指尖在图纸上西苑的位置点了点:“西樾使团本该住鸿胪客馆,是不是来访使臣多了,挪到了礼宾院?”
池舟有些诧异,萧沉渊竟从他的三言两语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点头连连称是。
“杜鸿平是这么说的,”池舟皱着眉,手指在图纸上划了一条线,“北厉使团先到一步,把客馆住满了。按理说礼宾院东西苑布局分明,就算醉酒也不至于走错吧。”
“我感觉不是回纥太子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分不清东南西北,就是有人刻意引着他去往的西苑。”池舟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错。”萧沉渊赞赏认同道。
“到底是谁想破坏两国邦交?他们到底有何目的?”池舟愤愤地说。
萧沉渊也是蹙着眉思索着。
池舟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一定要把天下搅乱,还是等他们调查好之后再看情况吧,他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你大半夜跑来,就不怕太后知道?”
“嗯,”萧沉渊似乎不太想提这个,“这些天母后也没过问了,况且我是你的君后,名正言顺,不容他人置喙。”
“噗——”池舟差点把茶水喷出来,感觉脸上有点热,他两手拍了拍脸,边呛边说,“……什么叫‘你是我的君后’?分明我才是——”
池舟后知后觉自己在说什么,慌忙闭住了嘴,又抿了口茶试图掩盖。
“嗯,你是我的,”萧沉渊附和,“君后。”
池舟浑身一抖,他抬手搓了搓手臂,仿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怎的,他觉得萧沉渊话里带着笑意,而且这人突然这么说话,池舟还真是一点都不适应,他脑子一转,清了清嗓:“不过你这么说也没错,谁让你现在是我,我现在是你呢,谁是谁的都一样。”
萧沉渊笑了出声。
池舟莫名想锤他一拳,对着自己的脸又实在下不去手,咬牙切齿间,瞥见了萧沉渊将手搭在微隆的小腹上。
池舟顿时紧张起来:“又踢你了?要不要叫方大夫来看看?”
“不必,它经常这样。”萧沉渊摇头。
池舟感同身受,看萧沉渊的样子就能想到自己不舒服时的疼痛。
小涂子抱着锦被进来,看见萧沉渊一愣:“参见君后,陛下,被褥备好了。”
“先放榻上吧。”池舟看了眼萧沉渊,“君后身子不适,今夜还同朕宿在寝殿。”
小涂子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没笑出来:“奴才这就去准备。”他快步退出去,险些撞上端着安胎药进来的方元炳。
“陛下,殿下该用药了。”现下方元炳完全不避讳这些,大大方方对着池舟和萧沉渊说。
池舟不解:“怎么今天安胎药还没喝?快拿过来。”
怪不得萧沉渊刚才会难受。
池舟接过药碗递给萧沉渊:“趁热喝。”
待方元炳退下,萧沉渊将药一饮而尽,池舟紧盯着他的表情,发现这人现在喝药连眉头都不再皱一下了,不禁敬佩起来。
议事厅里没备蜜饯,萧沉渊就着池舟喝过茶的杯子漱了漱口,才冲淡嘴里的苦味。
“你睡榻上,”回到寝殿,池舟怕自己四仰八叉的睡姿碰到孩子,起身去铺被褥,“我睡地上。”
萧沉渊解开外衫:“不用。”他自然掀被躺下,空出外侧的位置:“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池舟说,“我是怕踢到孩子。”
“你从没踢到过。”萧沉渊实话实说。
池舟受宠若惊,看来自己的睡姿还挺老实的,萧沉渊既然这么说,那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毕竟床上要比地上舒服得多。
池舟吹灭蜡烛摸黑躺下,黑暗中,他感觉萧沉渊翻了个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
池舟僵着身子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呼吸渐渐均匀,窗外蝉鸣不断,窸窸窣窣穿进屋内,池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
次日寅时,小涂子在门外轻声唤道:“陛下,该起了。”
池舟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翻回了身,手还搭在了萧沉渊的胸口,他慌忙缩回,庆幸没碰到肚子。
萧沉渊还在睡,池舟打了个哈欠,蹑手蹑脚地下床收拾,直到坐在龙辇上,池舟才彻底清醒。
早朝上,他强打精神听着大臣们奏事。说到回纥与西樾的冲突时,杜鸿平出列道:“今晨回纥太子亲自去西樾住处赔礼,赠了许多绫罗绸缎,还有一匣子西域奇珍。长公主收下礼物,双方算是和解了。”
看来这回纥的太子并非只会喝酒,池舟昨晚才派人安抚,他今早便再次登门谢罪,倒是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下朝刚回到照渊殿,暗卫就呈上一份密报:“据回纥那边的人说,是一名小厮将太子引到西苑的,属下打探了一下,礼宾院压根就没有这么个人。”
池舟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按照回纥的说法,跟池舟之前猜想的一致,是有人故意为之。但是那个小厮究竟是回纥那边凭空捏造的还是真消失了,还需要证据。
“继续盯着,”他吩咐道,“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
暗卫领命退下,不一会儿萧沉渊睡好走了过来,池舟迫不及待跟他说了。
“回纥不会这么做,”萧沉渊边听边分析,“这件事对他们并无益处。”
“万一是想陷害其他国家呢?”池舟不由猜测。
萧沉渊笃定:“若是如此,现场定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指向某个国。”
“有道理,”池舟眉头紧锁,“那你我预料的不错,这件事就是有人在挑拨离间,想让回纥与西樾交恶。”
“到底是谁呢?”池舟仔细分析了各国的形势和此事对谁更有利,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随手拿起桌上各国使臣的名单,很快发现了端倪,“这个北厉国来的人也不多啊,为什么会占用鸿胪客馆那么多间客房?”
杜鸿平很快带着答案来了:“陛下,北厉国此次来访除了使臣外,还跟来了一支舞女团,说是要在宴会上表演给陛下。”
“什么?”
池舟一听就听出来不对,这件事情有太多的巧合,先是北厉比西樾早到,后是回纥太子被小厮引到礼宾院西苑,一切的一切,绝对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这个北厉来者不善啊。”池舟早在东川做皇子的时候,对北厉国就有所耳闻,顾名思义,这个“厉”作狠厉再合适不过,他们依靠战争和武力立于九州,常欺负周边小国,吞并弱国,与东川、西樾、南沂三大国都有过冲突,若不是有都城国的震慑,恐怕天下版图就要重画了。
按照北厉国的一贯作风,舞女只怕是个幌子,挑起争端意图坐收渔翁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萧沉渊猛地拍案:“好个北厉!”
“小心孩子。”池舟急忙阻拦。
“北厉使臣是谁带领的?”萧沉渊覆着肚子,怒不可遏,居然把念头打到这里了,“着人去问话,将北厉的下人一个个审查盘问一遍,昨晚是谁去的礼宾院,朕就不信治不了他们,他们把万国朝会当什么?把朕当什么?”
“不可。”池舟打断他,以萧沉渊的性子,他能想到这人会这么做,他知道萧沉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么做或许很快就能找出真相,他也明白萧沉渊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池舟不想萧沉渊一直被外界说成暴君,毕竟是别人的过错,到最后落下骂名的反而是萧沉渊了,这样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了。
“你真想做世人口中的暴君啊?”池舟问。
萧沉渊:“朕不在意。”
池舟无言,只好改口:“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北厉指使,贸然发难,反倒落人口实。”
按理来说,天下共主萧沉渊,如何处置人皆随他心意,无人敢去置喙,况且他要没点非常手段,很难震慑的住像北厉那样心思不纯的小国。
但池舟更擅长以理服人,萧沉渊见识过他智斗长定伯,让纨绔子弟岳正豪从良从军,满朝文武毫无怨言,皆心服口服,连一向舌灿莲花的御史大夫都没话说,萧沉渊了解池舟的手段,也想看看对于这件事,他会怎么做。
萧沉渊冷静下来:“你说得对。”他坐回案前,“那依你之见?”
“将计就计。”池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既然他们想挑拨,我们就反其道而行。”
萧沉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午时将至,小涂子在门外轻声提醒:“陛下,该用膳了。”
池舟这才惊觉时间流逝之快。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日的药…”
“方大夫已经送来了,”萧沉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语气里有丝轻松,“这是他新配的药丸,以后不必再喝汤药了。”
池舟点头,颇为惆怅道:“方叔总算把药丸制出来了,我可是饱受苦药了三个多月了…”
“此前你不舒服,是朕误会你了……”萧沉渊深有体会。
“……”池舟张了张嘴,眼眶莫名随着他的话一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抬眼望了望天,转而道:“走吧,用膳去。”
两人并肩走出房间,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宫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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