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天条像块浸了千年潮气的朽木,沉沉压在天界头顶。
万年来,除了孙悟空、沉香那回掀翻凌霄的震荡,三界多半是死寂的。天界的一天相当于人间的一年,日子过于漫长。仙家们守着各自的神位,把 “按旧例” 三个字刻进骨子里,办事敷衍得像蒙尘的法器,只求不出错,不求有作为。所以孙悟空、杨戬、沉香三番闹天宫,天庭溃不成军,世人只道是那三妖孽法力通天,却不知背地里多少仙家揣着看热闹的心思 —— 出工不出力,就盼着这沉闷的天规能被撞出个窟窿,图个新鲜乐子。
直到沉香劈华山,新天条即将出示消息昭告三界那日,九幽到天庭,热闹非凡。小仙鹤振翅掠过桃园,把欢歌撒在整片仙林;老仙娥抖开压箱底的锦缎广袖,踩着云纹舞步挨个神仙拜访;哪吒收了风火轮,也下凡瞧人间烟火;老君的炼丹炉昼夜不歇,要补上旧天条积下的亏空;连向来端肃的司法天神,步履都快得带起一阵疾风。
这股热闹劲儿,连深海里的龙宫都没躲过。
旧天条终究,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已然无罪,重归公主尊位;而东海的四公主敖听心、八太子敖春,因助新天条落地有功,得了玉帝的厚赏 —— 这可是龙族近万年来,头一遭在天庭挣得如此体面。
有谁还记得,四海龙族曾是上古的显赫族群?如今,竟接近灭绝。巫妖大战、龙凤大战、封神之战、西游之争…… 每次天地动荡,无论最终是谁登顶,龙族总像砧板上的鱼肉,地位一降再降。龙族先祖所化的龙珠支撑着凌霄宝殿,龙族的定海神针被孙悟空夺走……几十万年来,龙鳞上的荣光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身化不开的憋屈。
东海四公主敖听心,在龙族小辈里算年长的,可她出生时,离巫妖、龙凤大战已隔了十万八千年。那些古老的辉煌,她只从父王母后的叹息里、老龟丞相絮絮叨叨的回忆里听过零星碎片。幼时的她,看着龙宫宝库中堆成山的奇珍异宝,法器灵丹,总不解父王母后的忧愁:凡间说 “富不过三代”,可龙宫这般显赫,怎还揪着往昔不放?
直到某天,刚练完长枪的小红龙,满头大汗地伏在母后膝头,恰逢凡间传来夏桀亡、殷商兴的消息。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问父王:“父皇,人间会改朝换代,咱们龙族能一直做四海的王吗?”
父王笑着点头,指尖轻轻蹭过她汗湿的额发:“自然能。四海归龙王管,这是上古定下的规矩,改不了的。” 他说得笃定,可敖听心却瞥见他转身时,龙尾在珊瑚礁上轻轻磕了一下 —— 那是父王心烦时才有的小动作。那时她还不懂,父王夜里对着四海舆图辗转难眠,不是怕守不住 “龙王” 的名号,是怕护不住剩下的儿女。
敖听心从没见过大哥二哥,自她有记忆起,身边只有个混不吝的三哥敖丙。三哥虽荒唐,对她却极疼惜,有好吃的总先塞给她,谁欺负她了,他能提着龙枪去跟人拼命。可她也察觉,“大哥二哥” 是龙宫的禁忌 —— 没人敢提,父王听见这四个字,酒杯会顿在案上;母后听见,会悄悄抹泪。
好奇终究压过了胆怯,她偷偷找了老龟丞相。老龟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声音低得像深海的暗流:“上古大战时,龙族为净化天地浊气,损耗了太多本源。后来的龙子龙女,要么难养活,要么战力低微…… 大太子先天不足,生下来没撑过三年;二太子,死在了龙凤大战的战场上。”如今只剩下三太子,四公主。
五公主、六太子、七太子也未能成功孵化,便难产在蛋壳中。
老龟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敖听心懂了 —— 四海龙族,早已没了往日的底气。尤其东海,虽仍位列四海之尊,可龙王龙后年岁已高,又常年忧郁,早已老迈不堪,仅剩的太子敖丙行事荒唐,头脑简单。
她蹲在水晶宫的角落,冰凉的海水漫过全身,却抵不过心里的寒意。夏桀的王室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龙族若再守着 “上古约定” 坐以待毙,会不会有一天,不仅王族的身份都保不住?会不会沦为他人的坐骑、玩物?甚至…… 全族覆灭?
年幼的小龙女打了个寒颤,龙鳞都竖了起来,东海真冷呀。她想起古书上看来的一句话 —— 防患于未然。
那个夜晚,敖听心揣着一颗滚烫的心,在四海接连找了四天四夜。最后,她在人间一座青楼的小楼外,听见了三哥敖丙的笑声 —— 他正搂着美人,和野鸡河、老鹰湖的龙太子们推杯换盏,嘴里净是些吹嘘溜马的浑话。
敖听心攥紧了拳头,强压着对那些纨绔的厌恶,冲进楼里,软磨硬泡把敖丙拉了出来。敖丙不耐烦地塞给她一把糖,哄小孩一般责备道:“女儿家家的,不在龙宫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她把心里的担忧一股脑倒了出来,话音刚落,却换来了敖丙的嗤笑:“多大点事?四妹妹这是杞人忧天。你三哥手里有三万雄兵,父王还在呢,怕什么?”
他说着,又把一把糖塞进她手里,转身就回了青楼。楼里的浪笑声飘出来,像针一样扎在敖听心心上。她望着三哥的背影,咬牙切齿,骂了句 “三个混蛋”,小小的身躯里,却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她站在原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化出龙形,朝着东海的方向飞去。
那之后,东海四公主敖听心,彻底变了个人。
她把龙宫的兵书堆成小山,从晨光熹微读到月上中天;长枪练得手起血泡,裹上布条继续挥;龙族小辈里,她第一个突破 “苍龙九变” 第四层,第一个练成 “狂龙战绝” 第三层。渐渐地,父王处理政务时,身边多了个捧着文书的小红龙;父王熬夜的次数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 连老龙王都忍不住跟龙后念叨:“这女儿,若是个太子就好了。”
于是,老龙王更加急切,拉上龙后进了内屋,造龙去了。
念叨归念叨,他还是把东海的不少政务交给了敖听心。而敖听心没让父亲失望,小小年纪,边看边学也边练习,把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东海虾兵蟹将的纪律严了,战力也涨了。四海的弟妹们都喜欢她,尤其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总跟在她身后 “听心姐姐” 地叫,成了她的小跟班,姐妹两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那时的敖听心,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却没料到,封神之战的惊雷,会先劈在东海头上。
三哥敖丙在自家海域,被陈塘关一个七岁小童打死了。
剥皮,抽筋,龙筋被做成了裤腰带。那个小童,叫哪吒,是陈塘关守将李靖的幼子。
敖听心赶到时,只剩下三哥血肉模糊的尸身,龙鳞碎了一地,那双总带着促狭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父王和母后扑在尸身上,当场晕厥过去 —— 东海的天,好像真的塌了。
她陪着父王去天庭告状,东海距离天庭九万里。那是敖听心第一次上天,父王年迈,老眼昏花,脚力不足,父女二人花了二十四个时辰,方才到达南天门。
南天门外,毛发花白的父王,竟被哪吒当众打了一顿。奇耻大辱,四海龙族的脸,被踩进了泥里。
后来,四海遵照旨意逼上陈塘关,哪吒终于自刎谢罪。
四海的叔叔婶婶和堂哥们,要杀死哪吒父母——李靖夫妇。敖寸心急忙拦下,这是哪吒一个人的罪过,祸不及家人。
哪吒临死前,谢了她一句:“多谢了,想不到东海还有你这么恩怨分明的人。”敖听心听得不是滋味,这小孩性子恶劣了些,但人不坏。
敖听心以为,这是三哥能得到的慰藉,也为四海找回点尊严。可没几年,便听说太乙真人用莲花为哪吒重塑肉身,那个把三哥剥皮抽筋的小童,死而复生。
她攥着长枪,想去报仇,却连哪吒的衣角都碰不到。更让她绝望的是,她首次遇到了杨戬 —— 那个西海三妹寸心救过的男人,她也曾帮过的人。
杨戬的名头,敖听心早有耳闻。他是天界掌管四重天“欲界”的瑶姬长公主的二儿子,仙凡结合的产物,自出生起就被三界视作妖孽,四处躲避追杀。后来拜在玉鼎真人门下,学了一身通天本事,却因劈桃山救母,怒杀玉帝九个儿子,成了天庭眼中的 “逆臣”。敖听心虽然四海说得上话,放眼三界,却也位卑言轻,并未见过瑶姬长公主,但早听过这桩三界皆知的 “丑闻”—— 她悄悄同情着这对母子,也懂那种被天地排斥的滋味。
可此刻,杨戬却挡在了哪吒身前。“
东海只想报仇,不想跟任何人结怨。” 敖听心的声音颤抖,龙鳞因愤怒微微发亮。
杨戬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哪吒欠的债,已经还清了。”
“他死了能活过来,我三哥呢?他能活过来吗?” 血泪从敖听心眼角滑落,声音凄凉得像深秋的海浪。
杨戬祭出三首蛟,金光裹着凛冽的气:“只要有杨戬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动他。”
敖听心知道,杨戬没说错。哪吒是昆仑山阐教的弟子,有阐教众仙庇佑;而四海龙族,早已没了对抗阐教的底气。更何况,哪吒 “死过一次”,如今是莲花化身,往日的罪孽,早被“一笔勾销”。
这个血泪,东海只能咽下去。
那之后,敖听心练得更狠了。父王因三哥的死彻底衰老,把东海所有的水兵,都交给了她。
交接水兵的前一夜,龙后悄悄来到水晶宫。她看着女儿一身戎装的模样,眼底满是担忧:“听心,男人都喜欢会跳舞弹琴的女人,没人会喜欢手里握刀的女人。你真要接下这担子?”
敖听心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长枪,眼神亮得像鲛人的眼泪:“我是东海四公主,就有保护东海的责任。母后,女儿本就有凌云志,不是依附男人的凡女。”
东海龙族如今在危难之中,命悬一线,无以为继。只有她能站出来。况且,男人廉价的宠爱,哪比得上大权在握?哪比得上法力高强?
从那天起,四海之内,虾兵蟹将们总能看见一个穿金色戎装的龙女 —— 她骑在战龙上,长枪指处,水兵们气势如虹;她坐在议事厅的首位,其余三海的龙王要做重大决定,都得先问一句:“东海四公主来了吗?”
龙鳞映着深海的光,也映着她眼底的坚定。敖听心知道,她要走的路还很长,但她不会回头 —— 因为她的身后,是整个东海的未来,是龙族的希望。
我跟小可爱们讲,如果没有评论,我一个月更新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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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事千千结 皆葬东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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