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殿今天的灯火格外昏暗,教王并没有回来,只是传唤了左右护法、四大长老,和天道场、人道场的两个首领。
大殿里的琉璃顶似乎比往常要黯淡了一些,仿佛也跟着蒙上了一层阴霾。
左侧墙壁的壁画是天地海三尊,右侧则是日月星三神。
那是圣教信仰里,庇护万流长治久安的神明。
一切看起来都和从前没有区别,只是神明的脸庞明灭不定,让所有人的内心也跟着一紧。
侯青跨入正殿,他本已无资格出现在这里,但因为教王并未钦点他的继任者,眼下也只得又把他喊了回来。
他环视一周,主动打破僵局,问风晚:“大统领可有看清是什么人?”
风晚还在神色紧凝地回忆刚刚的惊魂,摇头:“谁能想到会有刺客藏在火后呢?那可是青油,烧起来容易熄灭难,我看那两个人是真的打算同归于尽了。”
左护法韦鸿眼睛雪亮,枯槁的脸上有冷芒闪烁:“青油早就被明令禁止售卖了,一般人根本弄不到,现在楚王尸骨未寒,莫非是急着毁尸灭迹?”
风晚接话道:“三法司那边早就请过仵作检查了,这么久了才毁尸灭迹,会不会太晚了?”
左护法沉思片刻,眉头一挑:“当时为了不影响年宴着急结案,兴许还真有没查出来的东西。”
右护法谢言阴阳怪气地插话道:“都烧成灰了,现在想重新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了,是那群反教派干的吗?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所有人脸上都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反教派由来已久,历经圣教几十年的镇压,如今那群人四处逃串居无定所,他们没有统一的装束,也没有统一的名号,行动上也毫无规律,这么多年杀也杀不干净。
侯青想起刚刚时浅的提醒,不动声色地追问:“大统领,刺杀用的武器您看见了吗?”
事发突然,风晚还真没仔细看:“应该是弓弩之类的……尸体被锦衣卫带走了,具体是什么要等明天再去问问了。”
沉默之间,有脚步声铿锵有力地传来。
众人齐齐回头,是圣教的大祭司青岚,他才换下承王的朝服,换回了圣教的白色法袍,叹了口气:“都别乱猜了,等教王从宫里回来再说吧,我看皇上吓得不轻,怕不是病体又要加重了。”
大殿又陷入死寂,所有人也不再多言。
***
时浅回了云华宫,房间里还真放了个木桶,婢女们正在连夜烧水。
明晏坐在窗边,手里还握着那支绿翡翠烟斗,悠悠道:“你看你把她们折腾的。”
时浅走进门,掩住口鼻:“能把那玩意戒了吗?怪呛人的。”
明晏无动于衷:“你管得太宽,这么晚去哪了?”
时浅冷哼一声:“玩儿。”
“你好歹也是教王派来盯着我的。”明晏歪头一笑,烟雾点点从嘴角沁出,“认真点办事。”
“我打过招呼了。”时浅直接从他手里抢走了绿翡翠烟斗,随意地在窗台上敲了敲,熄灭了里面的火。
“轻点。”明晏好笑提醒,“你知道自己手上拿着多少钱吗?”
时浅回过神来,用余光瞟着明晏,猜测:“三千两?”
“呵呵。”明晏摇头,冲他略微得意地道,“这可是翡翠中的极品,多少年都出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三万?”时浅哪里懂这些,见他不答,又继续往上加价,“难道是十万?”
“再往上加点。”明晏笑眯眯地点头,“大概二十万两左右。”
时浅尴尬地咳了咳,当场就把绿翡翠烟斗重新塞回了他手里:“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倒是收好啊。”
“你要是失手打碎了。”明晏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那就只能一辈子卖身给我了。”
“我能值二十万两银子?”时浅见招拆招,“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明晏还是随手就放在桌上,站起来试了试水温,然后朝他展开双臂,笑道:“会伺候人不?”
时浅看着这个暗示的动作,他倒也不拒绝,走上去帮忙脱衣。
上衣褪下后,胸口上那道伤疤也太过触目惊心了。
时浅看了一眼就快速挪开了视线,叹了口气:“你也多长点肉吧,当年若是这副身体,我们肯定得一起死在白沙洲。”
“你娘赌了一把人心。”明晏却说起了别的事情,“她知道与其求教王放你一命,不如彻底激怒教王,她赌赢了,教王气得想活捉你,反倒阴差阳错给了你一条活路。”
“人心啊。”时浅想了想,“教王最擅长玩弄人心,他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恩赐,让我对他死心塌地。”
明晏泡在木桶里,望着水雾:“十年了。”
时浅帮他把头发扎了起来:“嗯,十年了。”
“是个好的开始。”明晏平和地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①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机会。”
时浅目光微动,手上的动作跟着一停。
他的指尖捏着一根白发。
明晏比他大三岁,今年也才二十四岁,竟然生出了一根白发。
时浅不动声色地把这根头发拔下来,然后抬手,冰凉的手指划在明晏结实的背部,淡淡道:“你也还年轻。”
明晏感到一阵瘙痒:“别乱摸,你知道我饿了。”
“刚在东宫做什么去了?”时浅拿了块毛巾假意搓背,“从你进去到出来,大概两刻钟,做什么去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明晏笑了笑,“我当然是去认错道歉了。”
“怎么认错的?”时浅不依不饶,“这么冷的天,认错认出一身臭汗。”
明晏转头看他,对他扬扬下巴:“一会我给你表演一遍。”
时浅咬了咬嘴唇:“大可不必。”
“你又要问。”明晏从容不迫,他目光直率,一点没回避的意思,“我说了你又不乐意听。”
“嘴巴长在我身上。”时浅反驳道,“你管我问不问。”
明晏笑了会儿:“用点力搓搓。”
时浅目光下移,那光洁的背凝着水珠,从苍白渐渐红润。
明晏又泡了一会,困意渐渐上来了,打着哈欠道:“折腾一晚上,早点睡吧,东西明天再让她们收拾。”
他“哗啦”一声站起来,扯了块毯子擦水,还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时浅低着头,看见地上的水小蛇一般流到了他平时打地铺的墙边。
他一时分不清这个人是有意还是无意。
明晏走了几步,一只脚踏上床的时候才又扭头:“傻站着做什么,明天肯定要忙一天,赶紧休息。”
“湿了。”时浅指了指地面,“这让我怎么睡觉?”
明晏已经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看起来还真的挺无辜:“怪我不好,那……你和我睡吧。”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还面不改色,顺便还真诚地对着时浅招了招手。
时浅觉得这家伙一定没安好心。
但他确实困了,走过去抬腿把明晏往里面踹了踹:“你睡里面,再给我分床被子。”
明晏的手臂撑着侧脸看他。
时浅很小心地脱了衣服,他身上还缠着绑带,散出好闻的药香。
“靖舒。”明晏喊他,“真要睡了吗?”
时浅毫无感情地回答:“睡了。”
“你还没和我说刚刚出去干什么了?”明晏很享受这样的氛围,伸出一只脚探进时浅的被子里,没话找话,“才发生失火那么大的事,你别乱跑惹人怀疑。”
时浅躺下去,把被子里那只不安分的脚强行踢了出去:“我去找侯青了,我跟他说刺杀皇上的武器看着像穿云匣。”
“哦?”明晏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赌人心。”时浅半张脸藏在被窝里对他笑,“我把尸体扔出来的时候特意放下了袖子,应该没人看到他们手臂上绑着的东西就是穿云匣,尸体是被锦衣卫带走的,皇帝受惊,火又还没完全熄灭,锦衣卫这会肯定忙疯了,他们再怎么神速,最快也得等到明天白天才会认真检查尸体,我赌侯青坐不住这一晚上,他肯定马上就要去兵库房数一数到底丢了没。”
明晏来了兴致:“然后呢?”
时浅冷静分析:“兵库房的主簿叫郭安善,和侯青私下里混得很好,他不仅负责武器的进出记录,还要核对下面人收上去的护商银,这位置油水肥着呢,平时他们两个各捞好处,出了事,我看他们要不要咬起来。”
明晏又推了推他:“你想让他们窝里斗?”
时浅背对着他,不想看那张越来越凑近的脸:“你还记得那天找到周贵和孙健尸体的人是谁吗?那个人就是郭安善,他先联合侯青想害我,怪不了我给他找点麻烦。”
明晏从后挤着他:“你好记仇啊。”
时浅闭眼装睡。
明晏道:“别装睡。”
时浅不搭理他。
明晏把手伸进了被窝:“靖舒。”
时浅猛地睁开眼,被子已经被掀开,明晏臭不要脸地钻了进来,狡辩:“我不碰你,我就是冷,想蹭蹭。”
炽热的身体紧贴着时浅,他登时如芒在背,但明晏还真的没再乱动。
“这么凉。”明晏在黑暗里低语,“靖舒,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时浅其实脸都滚烫了,逞强回了一句:“一身伤,热不起来。”
明晏舒出口气,玩似的笑:“你转过来抱着我就不冷了。”
两个人相距不过几寸,时浅用手肘强行推开了明晏,用力拽着被子把自己包了起来,骂道:“滚,别压着我的伤。”
“好凶。”明晏意犹未尽地嗅了嗅指尖,“我就喜欢凶的。”
时浅闭目不吭声,睡了。
①:出自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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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74章:祸水东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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