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过后，程锦没有再和柳之云碰面，起初还有点担心遇到了会尴尬，后来基本见不到柳之云人影，程锦失落的同时又觉得没什么，他和柳之云终究不是同路人。
天空一日比一日晴朗，和风暖阳下，水汽无处遁形，很多人开始叫嚷着喉咙痛皮肤严重干燥，程锦却希望天气能一直保持这样不变。
日历翻到月末，休息日，程锦吃早餐的间隙看着屋内的格局，灵光一闪，想重新布置。
他一个人无法直接搬动大件家具，需要先清空才方便挪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不必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有实用性，有观赏价值但也在拿到手的那一刻就发挥完。
思索再三，他决定断舍离，占地方吃灰的物品全都不要了。
不知不觉，上午的时间就在整理和挪动中过完，重新规划的布局不能说很满意，起码在视觉上显得更为通风宽敞。
接下来打扫卫生，卧室厨房卫生间，能擦的都擦了一遍，等全部收拾妥当，已经是下午三点。
身体没有饥饿感，倒是有点头晕目眩，他准备烧点开水，一边思索着整理出来的闲置物是发到二手交易群里送人还是直接丢掉。
水烧开正要涮一下杯子，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程锦疑惑谁会来找他，走到门口时问了句：“谁啊？”
打开门，外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子。
“……哥？”程锦不确定似的，上下仔细看了又看，有些许震惊。
而门外的人也有几分诧异，视线停留在程锦扶着门的手腕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程锦确定了来人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沈幸之后，也开始沉默。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沈幸了，没有七八年也有五六年，甚至自己手机里都没存他的号码。
“你在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兄弟俩异口同声问道。
程锦讪讪一笑：“今天收拾屋子，有点乱，哥你不要介意，进来坐坐。”
沈幸点头，径直走进屋内，他打量了一圈屋子，也不自己找位置坐下，只是问程锦：“你要搬家？”
程锦道：“不是，就收拾下，不要的东西打算扔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局促，程锦并不知道沈幸为什么来他这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沈幸相处。
沈幸比他大十岁，比他更早学会深沉内敛，早些年沈幸结过婚，没有持续多久就莫名离了，现在依旧独自一人。
兄弟两人不是没有共同经历的美好回忆，可惜都随着沈幸单方面与他疏远而被他淡忘。
程锦曾经仰望过这位兄长，如今只剩下尴尬和无言。
沈幸依旧没坐下，可他那自从进屋就蹙起的眉隐隐约约透露出他有忧愁和心事。
程锦瞥了一眼他右眼下的泪痣，与他看过来的目光不期然撞到一起，刹那间仿佛有另一个人影闯入脑海，却又那么朦胧虚幻。
大脑有一刻变得空白，世界蓦然无声，然后整个屋子似乎在他眼前旋转颠倒。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程锦从低血糖的眩晕中缓和过来，沈幸已经扶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小锦，这些年你一个人是不是过得不好？”沈幸握着程锦细瘦的手腕，那上面瓷片割破的伤口早已愈合，但是残留的痕迹突兀地横在那里，不难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你想自杀？”
程锦从不承认自己有自杀的想法，他是偶尔觉得活着无趣，并不想真的去死。
而且，他也不能去死，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活着，连同他的那份。
那个人叫顾希，是拉程锦进“今天你吃药了吗”那个群的网友，两人私下都爱写些伤春悲秋的文字，不想给认识的人看，就发在论坛上，交流多了就变成了知心朋友，得知顾希要去山区支教，程锦没和家里任何人说，买了和顾希同样目的地的车票。
后来顾希永远长眠在那片贫瘠但令人感到平静和充实的土地，他则带着顾希的嘱托，孤身来到这个城市。
目前他住的房子，也是顾希租的。
顾希去支教前已经清空了房间里其他的东西，只留有一箱信件，承载着他和已故男友异地四年同居两年的所有美好回忆。
他舍不得亲手烧毁那些信件，更无法面对它们，他用全部的积蓄甚至不惜借钱交了十年房租，自己去了远方。
或许他想用十年学会放下，等待其他人处理掉那堆不再重要的信件，时间也会帮他抹消掉一个人存在他心底的痕迹。
程锦抽回自己的手，把打扫屋子时卷上去的袖子拉下来，对沈幸的问题表示否定：“我挺好的，手上的伤是前几天打碎玻璃划到了。”
沈幸自然不信，却没有继续追问，沉默着，神情里充满了无法隐藏的哀伤。
他莫名其妙来这里装深沉，程锦不得不找话题：“妈他们还好吗？知道你过来了么？”
沈幸摇头：“不说他们，我只想在你这呆一段时间。”
他见程锦表现出略微疑惑并且好似担忧什么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我的公司破产了。”
沈幸工作和创业时，程锦年纪小还不懂，只知道他很忙碌，一年到头不沾家。而后来，如果没有必要的事，程锦自己也不回家，他从没有想过去了解沈幸，在沈幸单方面结束对他的关爱的时候，兄弟两人之间连着的那条线就已经断了。
如今他突然破产，程锦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默哀几秒钟。
毕竟是亲兄弟，他来“投奔”自己，程锦不可能不让他“呆一段时间”，只不过他像是临时起意空手而来，程锦这里更没有提前预料并有所准备，于是提议带他去附近的商场转转，买些换洗衣物和必要的日常用品。
三十八岁的男人，不怎么显年纪，身材又好，挑衣服基本不花时间。而他虽然破产了，但据他说他没到身无分文的地步，坚决不让程锦付钱，并让导购按照程锦的尺码给他挑了好些服饰。
大概是程锦居住的环境太差，让沈幸认为程锦很穷，程锦不愿过多解释，说了自己不需要，对结果没有半点影响，导购一个劲地推荐，沈幸只顾刷卡。
最后他俩大包小包提回一大堆东西，到了家门口，程锦腾出一只手拿钥匙，摸遍了上衣和裤子的口袋，哪里都没有发现钥匙的踪迹。
“怎么了？”程锦表情越来越凝重，沈幸便问，“是钥匙忘带了吗？”
程锦欲哭无泪，丧着脸道：“对，没带钥匙。”
想着是周末，程锦直接去敲了柳之云家的房门，没敢多敲，无人应答之后，程锦又给他发消息，询问他是否在家。
过程中沈幸只在旁边看着，未对此表示疑惑。
柳之云屋里寂静无声，手机也迟迟不传回信息，程锦想了想，对沈幸道：“哥，今天暂时住外面吧，我在公司也留了把备用钥匙，公司有人值班，明早我去拿。”
其实他可以再叫开锁师傅来，上回之后师傅让他加了微信，并说会给他友情价八八折。
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因素作祟，他不希望柳之云那里的钥匙失去作用。
沈幸点头，二人出了小区，程锦把选择权交给他，他也不推让，挑了家外观较新的酒店。
大而通透的房间，有一整面落地窗，视野范围内没有高大的建筑物遮挡，能看到很美的天空。
下午五点过后，天色淡蓝，夕阳温柔，云层透着柔和的金光，像一幅笔触细腻古典梦幻的巨幅油画。
美景让人驻足观望，也会情不自禁拿出手机拍照记录，同一个角度甚至能连续拍好几张，直至夕阳被地平线完全吞没，绚烂的自然光被陆续亮起的霓虹灯取代，程锦才意兴阑珊地收起手机。
沈幸一直在程锦旁边站着，他看得出程锦有意在消磨时间，感受着他的不自在和苦恼，在他皱起眉不得不又准备硬着头皮找话题时，出声问他：“小锦，你在这个城市快五年了，没有想过回我们长大的地方么？”
程锦把锁屏的手机解锁，低着头划看相册，目光没有落在屏幕上任何一个点上，思绪有些游离，回答说：“这里挺好的。”
“是挺不错，”沈幸的表情没有变化，话中表示了赞同，“气候常年温暖，生活节奏慢，你想长久留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买套房子。”
如果深入挖掘程锦内心的话，他对与沈幸之间的隔阂没有他经常对自己或是能聊心事的人说的那样早已看开，沈幸的突然到来，买衣服还要送房子，让敏感的他看出了些补偿的意思。
时隔那么多年，突然又想做一个好哥哥，为什么？
他虽然时常妄想天上掉馅饼，但也有足够清醒的认知，这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关爱。
程锦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也不一定会永久定居这里，说不定哪天就决定去别的地方看看。”
屋里没有开灯，窗外霓虹闪耀，沈幸侧身而立，一半面容清晰，另一半隐藏在暗影里：“不管走多远，总得有个固定落脚的地方。”
“以后再说吧，未来还长，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程锦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收起手机，很快又想起什么，再次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看时间，说道，“都快七点了，哥，你饿了么，晚上想吃什么？”
沈幸反问了程锦有什么意见，程锦不想推来推去或者左右纠结，就近选择了酒店的自助餐厅。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他一口水都没喝，早已饿得不行。
恰好是饭点又是周六，餐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两人拿了些餐点找了个空桌坐下，隔壁桌的小孩猛地推动椅子，椅背撞得程锦捏勺的手震颤一下，勺子连同里面的米饭全落在桌上。
餐具碰撞的短促响声被餐厅的音乐和人声的喧闹掩盖住，程锦回身看向后方，那小孩五六岁的年纪，跪在椅子上，嘴里叼着把叉子，也一脸天真地望着他。
“小朋友，不要把餐具含在嘴里，如果摔倒了会很危险。”程锦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不忘笑眯眯地提醒小孩。
小孩似懂非懂，把叉子拿出来，又塞进去。
程锦无奈，但是别人的小孩，他没办法管太多。好在小孩的妈妈注意到了程锦起身的动作，也发现了孩子的不良举动，把叉子从小孩嘴里拿走了。
一点小插曲过后，兄弟两人安安静静地吃饭，谁也没说话。
程锦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去公司拿到钥匙，让跑腿送回来给沈幸，自己借口临时有事留在公司加班，能少点和沈幸相处的时间就尽量少点。
他没有抬过头，不时伸手点亮手机屏幕。谁都知道，有新的消息手机自然会亮会响，他只是妄想着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他错过了。
希望一次次落空，程锦看得开，却依旧免不了在内心微微指责柳之云，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把钥匙放在他那里的，需要他的时候为什么连消息也不回？
“小安，不要到处乱跑。”还是隔壁桌的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餐桌，正和另外桌的小孩一起在大厅里追逐打闹，有人出声制止，不过好像已经晚了，“哐当”一声，伴随着年轻女孩的惊呼，瓷盘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四分五裂。
“小安！”椅子拖地声急促而尖锐，隔壁桌的大人快步走到闯祸还想跑的孩子跟前，拽住孩子给被撞到的女孩道歉，“快跟姐姐说对不起。”
小孩怯怯地望着女孩没有言语，女孩倒是很大度地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对不起，我再帮你拿一盘水果吧。”小孩不懂事，大人不能无动于衷，摔碎的餐盘和掉落在地的水果有餐厅的服务员处理，小安的家长拉着他走向餐点摆台，一边教育他，“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要注意点，不能乱跑乱叫，你要是再这样，我以后都不带你出来吃饭了。”
“萤火虫……”小安说了一句，大人好像没听清，他又重复了一遍，“有萤火虫。”
“哪里有萤火虫？现在是秋天，而且在室内，根本不可能有萤火虫。”
大人不相信小孩的胡言乱语，把摆台上的水果每样拿了点，端去给那女孩。
小安很坚持，跟在大人身后不断说：“就是有萤火虫，就是有！”
说了起码有五遍，最后经过程锦身边时，气呼呼地嘟哝道：“你每次都不相信我的话。”
“哪有每次？你能不能换个说法？”大人语气带着笑，似乎这样的场景经常上演。
“又骂我！每次都这样！”小安坐到椅子上，重重地“哼”了一声。
“人小小的，脾气大大的。”大人说着，却是忍不住又笑起来。
程锦也笑了，不过不是因为那对母子，他看见几个冬枣和小番茄在服务员拿着清扫工具过来之前骨碌碌滚到了旁边的桌椅后面，时间仓促位置有限，没躲好的一个颗番茄气得原地跳脚骂骂咧咧。
服务员把那颗小番茄扫进簸箕里，眨眼的功夫它又滑出去，连续三次后服务员用扫把挡住了它，可小番茄实在倔强，卯足了劲从簸箕里弹跳了出来。由于惯性，落地的小番茄继续跳着，程锦似乎能听见它在为自己喝彩。
“啪唧”一声，小番茄的声音戛然而止，它被过道上迎面而来的脚踩中，汁液横流，死无全尸。
虽然是自己的想象赋予了小番茄自我意识，作为水果的它不会感到疼痛，即使垃圾桶不是它的归宿，它也会被人吃掉，但是程锦还是禁不住为它感到一丝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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