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加科夫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有一句词。
- “你得从我的记忆中离开，我才能自由。”
如果用这句话来形容卫焕明，大概也是合适的，年少时以为喜欢的是遥远的那个人，却从未想过眼前的人该如何定义，直到一切被剥离、分开、破碎，远方的人离他近了，眼前人却走远了，错过了就再回不到从前，只有记忆里的脸越来越清晰，烟火般短暂而绚烂的时光困住了他。
卫焕明此刻就站在路千家的门口，他昨天问了很多人才知道的，他怕再不来就真的没有机会了，路千毕业后就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阳台上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的女孩儿，是他曾经弄丢的女孩儿。
路千欣赏完鼠尾草，正想着怎么偷偷藏起来，不然让她妈妈发现的话，免不了被唠叨一通，她正在原来的花丛中找位置，余光看见门口站着人，她抬头便对上了卫焕明的视线。她有些诧异，先不说卫焕明为什么会知道她家的地址，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呢。但她不希望方释舟见到卫焕明，她直觉方释舟会不开心，所以她打算自己解决。
路千走到门口，打开铁门走出去，来到卫焕明面前。
“有什么事吗？”路千没打算绕弯子。
卫焕明其实有很多事想问，关于从前，关于昨天的那个男朋友，但他还是先向路千道了歉。
路千有些意外，但鉴于昨天的事情，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尽量把话说明白。
“只是道歉吗？我接受，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我们以后，各人走各人的路。”
卫焕明自嘲地一笑，表情显得有些狠戾，像是一个在厌恨自我的怪圈里走不来的人。
“真的没有可能吗？路千，为什么我们回不去呢？昨天的那个人真的是你男朋友？你那时候明明只看着我的…”
“够了，卫焕明。”路千不理会对方语气里的乞求，“如果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过，你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放过自己也放过了你，其实现在想来，我那时候难过，大概只是觉得，自己被你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我天真地以为你装出来的那些‘好’是喜欢，而我对你产生的好感也是喜欢，但当我看清你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放不下，之后回想起来也是愤怒多于心痛，再后来就是不愿意尝试爱情，因为你的行为让我后怕。但我现在遇到了一个真的很喜欢的人，我已经向前看了，但不想你还留在过去出不来。”
卫焕明现在特别想抽根烟，他来的时候就想过了，如果路千不原谅他，他可以追到长北市去，如果原谅了他，就说明他还有机会，但他没有想过，路千会说她对自己并不是喜欢，而现在的她有了非常喜欢的人，那种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焦躁，心像架在火上炙烤，所有能挽回她的可能，都被一一否定，他好像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也许从他没有选路千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他一个人悔恨莫及的结局。
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但路千似乎有种直觉，如果再不结束，待会儿可能会更糟。
“你…”
“千千。”
路千刚开口，就在身后听到了方释舟的声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直觉会那么准，但她也不慌，自己也没做什么，只是想一个人解决而已，然而失败了。
“怎么了？”
方释舟打开铁门，走到路千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路千也任他牵，还紧紧地回握了一下，于是方释舟的手指也摩挲着她的手背。
“没事，就是阿姨让我来问问你，花浇完了没。”
“哦，浇完了。”
“嗯，和朋友聊完了吗，聊完我们就回去吧，外面挺热的。”
方释舟看了眼对面的人，没做多少停留，将视线转到路千身上，给她擦了下鬓角的汗。
“好，你等我会儿。”路千不好意思地将方释舟给她擦汗的手抓住，然后对卫焕明说道，“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卫焕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不要再检讨过去的自己，就当作是一个教训，如果遇见了那个人，就不要再让她难过了。”
卫焕明将路千和方释舟的亲密举动看在眼里，他已经很清楚这一切了，就像路千说的，他要放过过去的自己，放过过去的记忆，让自己自由，可你问他真的死心了吗，大概是没有的，忘记一个人的过程，有些人很快，有些人却漫长，就像他和宋星恬分手后，一直抱着对路千的怀念和喜欢到现在，其实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是喜欢更多还是不甘更多，但无论哪种都是他应得的。
“好，”卫焕明忍着喉咙里的酸涩，“路千。”
“嗯？”
“对不起…再见。”
卫焕明离开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却不觉得暖。
路千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仿佛和遥远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起来，只是这一次，她希望的是“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不要再看了，看看我吧。”方释舟搂住路千的肩膀。
“看你这个大醋缸吗？”路千调侃他。
“嗯，快被淹死了。”
路千被他委屈的语气惹得发笑，她男朋友怎么那么可爱啊。
中午吃过饭，路千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方释舟在她门口敲了敲，慵懒地靠在门上。
“我可以进去吗？”
这是方释舟最让路千觉得难得的一点，他在一些事情上会尊重她的意愿。
“嗯，进来吧。”
方释舟径直向路千走去，自然地将人抱住，轻轻地摇晃。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怕你被别人抢走。”
“嗯？怎么这样说。”
方释舟没回答，只是抱着路千继续轻轻地摇晃，路千福至心灵，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她跟卫焕明说的那些不是谎话，确实是她这几年想明白的，如今她和方释舟在一起了，既然对方想知道她的过去，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已经跨出了最难的第一步，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方释舟，你想知道我和他的事情。”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可以吗？不用勉强自己。”
“不会，我想告诉你了，不是你说的吗，如果哪一天我想说了，就告诉你。”
“好，我听着。”
路千和方释舟并排坐在地毯上，午后的阳光洒下一片鹅黄，远远看去就像泛黄的纸张。
……
（回忆）
- “你走进别人无法企及的远方，你在风口遥望彼岸的紫丁香，你在田野拣拾古老的忧伤，我知道那是你心的方向，拥有这份怀念，这雪地上的炉火，就会有一次欢畅的流浪，于是整整一个雨季，我守着阳光，守着越冬的麦田，将那段闪亮的日子，轻轻弹唱。”
路千坐在位子上，看着手里的文学杂志，默记这段优美的诗文，现在是晚餐时间，但她没有去食堂，刚做完了物理作业，让头脑放松会儿。
高一开学已经一个月了，路千和班上的同学几乎没说过什么话，除了她的同桌俞芝玫，对方是一个很活泼开朗的女生，现在和她室友去吃饭了。经过那些事后，路千比以前更沉默寡言，她变得不爱说话，常常只专注于自己的学习，所以她在今天的随堂小测中得了第一名，但这好像也没有带给她多大喜悦。
“这个张海凡，说要打篮球的是他，结果又不来，现在食堂都没菜了，走，去小卖部买吃的去。”
“不去不去，气都气饱了。”
“行，那我自己去。”
路千没理会那两个男生的对话，她只听出来其中一个是她的后桌，卫焕明。一个月下来，她大概还是知道点的，这个男生不喜欢学习，是班里比较吵闹的学生之一，但他长得又高又帅，也不干坏事，只是不爱学习，所以班里人缘也挺好，很多人都和他玩得来。
卫焕明没想到，这个时间点教室里还会有人，还是他的前桌，那个今天得第一的学霸。他坐下后，用手指点了点路千的后背。
“哎，学霸，你们学霸都是不吃饭的吗？”
路千不想和人有任何开始对话的可能，所以没有转身，只是“嗯”了一声。
但卫焕明没想那么快就消停，他作为一个学渣，对学霸脑袋瓜里装的东西太好奇了。
“我是不爱学习，但也不是傻，你这回答也太敷衍了。哎，你们学霸是不是看题目都非常快，而且看完就能知道答案？”
“不会。”路千依旧言简意赅。
“哦，那你测过自己的智商有多高吗？”
“没有。”
“哦，那你就是从小特别喜欢学习？不会觉得枯燥？”
“嗯。”
“真厉害，我就不行了，看见就头疼，初三拼命学了半年才考上的。”
“……”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话，路千心想。
“但你这不吃饭也不行啊，是不是在减肥啊。”
“不是。”
卫焕明这会儿算是知道了，他这前桌就是个书呆子吧，回答他的问题都不转头看他一下，就知道看手里那本书，他一时也觉得无趣，就蒙头睡觉了。
前面的路千再没有听见卫焕明的声音，便又专心看起书。
但从那天后，路千发现卫焕明老是干扰她学习，比方说将她的头发绕进椅子的螺丝钉里，或者玩她的头发，或者在她背上写字，但路千并不理他，她想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自己不去回应，对方就会觉得无趣而停止这种行为，俞芝玫倒是常常帮她出头，但两个人理论着理论着，就又会吵起来，最后还是要她来当和事佬。
卫焕明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就是看不得路千这种只知道学习的行为，他觉得太“傻”了，每天过度用脑，真的不会坏掉吗？所以他就搞些恶作剧，干扰路千学习。
但他没想到有一天玩过火了，被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就让他搬到了路千的前桌，之后他就发现当了前桌比后桌更容易打扰路千学习。他虽然上课的时候不能打扰对方，但他下课就可以转过身坐在椅子上，然后盯着路千写作业。
路千也发现了班主任这个决策的漏洞，但她不好意思再去跟班主任提要求，她不喜欢去麻烦别人，如果要换位子，还要考虑到别人愿不愿意跟她换，而且她自己也不想失去俞芝玫这个同桌，所以她只好又忍了下来，但幸好，卫焕明也就仅限于无聊的时候，或者看她非常认真的时候，才会想要打扰她，别的时候还是相安无事的。
当时班上的文艺委员叫宋星恬，长得可爱又漂亮，班里挺多男生喜欢她，其中也有卫焕明，平时卫焕明也喜欢凑到宋星恬身边，和她嬉戏打闹。
有一次卫焕明又来看路千学习，问她觉得班里最可爱的女生是谁，路千说了俞芝玫，旁边的俞芝玫开心地挽住路千，反观卫焕明一副震惊的样子。
“俞芝玫？那班里那个文艺委员宋星恬，她不可爱吗？”
“嗯，可爱。”路千顺着他的意思回复。
“对嘛，人家那才叫可爱。”
“卫焕明！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可爱了？”俞芝玫质问道。
“你自己没感觉吗？你这叫彪悍。”
“找死啊你！”
“你看看你看看，可爱的人会这样说话吗？”
“你给我闭嘴！”俞芝玫恼羞成怒。
“……”路千很想扶额。
“哎，路千，我觉得你也挺可爱的。”
路千诧异地抬头，卫焕明正笑着看她，她看不透对方的表情，只是好像心跳有些许加快。
他们三人的位置就这样从高一坐到了高二结束。
……
上高二时，路千已经完全瘦下来了，和高一的时候完全不像一个人，五官也变得立体生动起来，卫焕明很诧异路千的变化，但这其实就是青春期的蜕变，路千大概是发育得比较晚。
尽管路千变好看了，周围想和她搭讪的人多了，她仍旧是沉默寡言的模样，不爱说话，只是一个人专注地学习，但卫焕明却是更喜欢逗弄她了。
“笑一个呗美女。”
卫焕明看路千紧锁的眉头，吊儿郎当地说着。
路千从数学试卷上抬头，她正在做最后一道大题，她喜欢数学，喜欢写出漂亮整齐的用数字排列起来的答案，但难也是真的，她其实不算特别聪明，只是肯下苦功，所以她做不出时就会皱眉，每当这时候卫焕明就喜欢和她开玩笑。
“你作业做好了？”
“没呢，不会，看不懂，太烦了。”卫焕明一连串的否定词。
路千叹气，高二结束就是高三，高三一开始日子就会像流水一样快速逝去，马上就是高考了，卫焕明怎么一点意识也没有。
“你别叹气啊，又不是你不会做，替我担心什么，我自己都不担心。”
“那你有学习计划了？”
“那倒没有。”卫焕明想了想，“我这么聪明，最后一年开始学也来得及好吧。现在我还不想和这些知识打交道，他们可以先认识一下我，我明年再认识他们。”
“……”
“哎，你这写的什么啊，鬼画符一样的，这是化学作业吗？”
“这是数学。”
“哦…那也还是鬼画符。”
“马上期末考了，你认真学一点吧。”
“你怎么像我妈一样，学学学，明天就学。”
路千无语，低头又重新钻研自己的数学题，然后她的桌上就出现了一包彩色的糖。
“给你的，我看你晚上又不吃饭了，别低血糖了，大学霸。”
“谢谢。”路千拿起那包糖，看着里面五彩缤纷的糖纸包装，不由得一笑。
然后，路千就感觉到有人点了点她的脸颊。
“哎，你好像有个酒窝诶。”是卫焕明。
“干嘛呢干嘛呢！动什么手！别玷污了我们千千。”
俞芝玫打掉了卫焕明伸过来的手，路千脸上的触感随即消失，但她心里的悸动却越来越明显，卫焕明还在对着她狡黠地笑，她却不敢再看他。
那天晚上，路千看着镜子里自己嘴角上扬的脸，却怎么也没发现卫焕明碰到的地方，有所谓的酒窝，是啊，她从来就没有酒窝，但他为什么会那样说呢，路千想不明白。
但从那天之后，卫焕明就越来越喜欢碰她的脸，他们也经常莫名对视，每次路千的心跳都会有些加速，后来卫焕明还开玩笑似的，用黑笔在她的笔袋上画了一个图案，是两颗心被串起来的样子，路千看到那个图案当即脸上一红，跟他假装生气。
路千想自己可能喜欢上了卫焕明，但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口，没有戳破这份暧昧的关系。
其实路千也不确定卫焕明喜不喜欢她，因为高一的时候很明显他喜欢的是宋星恬，但后来高二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不怎么说话了，所以她想卫焕明是不是有可能喜欢她呢？但她不敢先说出口。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没有说出口是对的，一切的错误就开始在高二的某个节点。
此章节中提到的诗文是安德鲁·怀斯的《远方》，全诗的内容是：“那天是如此辽远，辽远地展着翅膀，即使爱是静止的，静止是让记忆流淌，你背起自己小小的行囊，你走进别人无法企及的远方，你在风口遥望彼岸的紫丁香，你在田野拣拾古老的忧伤，我知道那是你心的方向，拥有这份怀念，这雪地上的炉火，就会有一次欢畅的流浪，于是整整一个雨季，我守着阳光，守着越冬的麦田，将那段闪亮的日子，轻轻弹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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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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