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选在一家离集团大楼不远的私人餐厅。
设计部的同事都陆陆续续结伴出发，方释舟还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
张特助一直陪在路千和两个同事身边，避免他们尴尬，但其实对于另外两个同事来说，这个担心显然多余了，设计部的同事男生居多，男生之间只要一聊到游戏、篮球这些话题，就立刻和对方成了好哥们似的。
路千就更不用担心了，一般她不讲话的时候，脸色看起来会有点冷，很少有人会来搭话。
电梯显示到达7层，门一开大家鱼贯而入，路千微微后退一步，远离争先恐后的人群，而事情就是那么巧，等她想进的时候，电梯几乎是满员了，她只好等下一趟。
看着电梯门渐渐合上，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廊里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路千心里默默祈祷，但是各路神仙并没有理会，几秒后方释舟出现在走廊的转角。
他看到孤身一人等电梯的路千，眼角划过一丝狡黠。
方释舟收起手机，站到路千身边。
路千通过电梯紧闭的门所反射的镜面，看到方释舟一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单单是站立的姿势，都像极了时尚杂志封面上的男模。
“路记者怎么一个人？”
路千看到镜面里的方释舟开口。
“嗯…人满了。”
方释舟还想说什么，最右边的电梯门开了，只好先进电梯。
进了电梯，路千就主动和方释舟保持一定的距离，刚刚短短三个字的回答，她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局促。
刚才在空旷的电梯间，她还没有明显地闻到方释舟身上混合着大海的木质香，现在在电梯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那阵木质香就好像围绕在她身边一样，不是说有多么浓郁，而是她自己无法不去在意。
方释舟余光注意着路千的一举一动。
“路记者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我订了下午茶，但需要去店里确定一下。我不太会挑。”
方释舟侧过头看路千，路千刚好也转过头。
“我…我不怎么…”路千想找个理由拒绝。
“听张特助说，你平时喜欢吃甜品，所以我想路记者应该可以帮到我。”
路千看着方释舟真诚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了。
“好。”
两人下到负一层的停车场，方释舟让路千在原地等他，甜品店离公司有些距离，需要开车去。
站在原地的路千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等会儿，她竟然要和方释舟坐在一辆车里。
引擎的轰鸣声愈来愈近，一辆黑色奥迪在路千身边停下，右边车窗降下，露出方释舟英俊的侧脸，柔声喊她上车。
路千虽然不懂车，但从车内陈设和装置，以及那引擎的轰鸣声，能看出来这辆车价格不菲。她的心里古味杂陈，想起方释舟采访时的回答，她不确定，眼前人还是不是那时的少年郎。物欲横流的世界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车内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导航的语音声。
“路记者，帮我给张特助发个信息，就说我们会晚点到，让他们不用等。”方释舟双手握着方向盘，用眼神示意手机的位置。
路千犹豫了一下，拿起凹槽内的手机，按开关键，显示要密码开锁。
“密码是什么？”
“970716.”果然是他的生日，路千在心里默默想。
发完消息，路千将手机放回原位，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像极了男女朋友之间的相处，她也没有看到方释舟微勾的唇角。
一路无言，开到了一家甜品店门口。路千知道这家店，里面的甜品虽然好吃，但价格确实高了点，她也只是吃过一两次，所以她觉得自己给不了方释舟好的建议。
正值午休时间，店内坐满了人。
路千和方释舟一起走进店里，刚进店她就感受了许多目光，当然不是看她，但是方释舟好像没有感受到似的，只是问她喜欢吃什么。
“这家店我没怎么来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比较好吃。”
“没关系，选你喜欢的就好。”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路千呆滞了一下，就逼自己专心看起橱窗里的甜点。
她修长的睫毛微颤，下意识咬住涂了唇彩的下唇，白皙的脸庞印在橱窗玻璃上。
方释舟靠在橱窗边看着她，她今天穿得很好看，上身是短款的西装，下身是收腰的包臀半长裙，头发挽起，职业套装的严肃感和她此刻脸上的纯真，形成反差。
路千艰难地选完，在一边等方释舟结账。她看到方释舟单独提了一袋，伸手递给她。
“算是给路记者的报酬。”
路千接过袋子，里面的几个是她刚刚看得最久的，是巧合还是…
“谢谢。”
心里酸涩又甜蜜，她不清楚方释舟的想法，也许这就是简单的工作社交，而且从前的他也是这样。
……
等两人到达吃饭的餐厅，聚餐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张特助给他们留了位子，方释舟一坐下就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又问路千喝什么，路千没有想喝的，只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
饭桌上，设计部的同事已经有了些兴致，大着胆子撺掇方释舟先自罚一杯。
路千看方释舟要喝酒，小声提醒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方释舟把头凑近些听清路千说话，这个动作也让路千有些脸热，他身上的木质香像带着一阵风，侵袭她的脸颊，所以之后她都只是安静地吃饭，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下午还有工作，众人也都很有分寸，方释舟自罚一杯后就没有再喝酒了。
聚餐结束后，路千和两个同事准备回公司，张特助将他们送到餐厅门口，又帮他们叫了计程车。
回到公司，路千看着办公桌上的甜品袋子，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告诉自己，今天这样的事情只是人生里一个美好的意外，出完这篇报道，不，在今天采访结束那一刻，她就和他不会再有别的交集了。
窗外万里晴空，她却觉得没有一片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于欢从卫生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路千一副郁滞的表情。
“千千，想什么呢？这一脸怨妇相。”
路千扶了扶额头，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我没事啊。”
“嚯，千千你发财了啊，这家店很贵的诶！还买了那么多！”
于欢看到桌上的袋子，将里面的甜品拿出来看了看，又挑了个蓝莓味的千层。
“怎么还有蓝莓味的，你不是过敏吗？”
路千一愣，对了，蓝莓是他喜欢的，她那时才多看了几眼。
“客户送的，你挑几个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这客户还不错啊。今天采访顺利吗？”
说到这个路千更是心烦意乱了，随便应付了几句，就让于欢拿着“贿赂”赶紧回去工作。
……
后来的几天，路千跟以前一样，保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关于方释舟的那篇报道也已完成交给徐总审核，周五就能最终发出，她和方释舟仅剩的一点联系也将消失。
周五晚上，于欢和路千去完超市采购，回家煮火锅吃。
路千将所有食材和锅底处理好，一一码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又将投影仪打开，选了最近比较火的一部综艺节目。
做完所有的一切，于欢刚好洗完澡出来。
“千千，你简直就是天使呢！漂亮又能干！比我强太多了。”于欢抱住路千的肩膀使劲摇晃。
路千被她摇得头晕，打在她的手臂上，吐槽她：“你可长点心吧，自理能力为零，和你比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点心？什么点心？吃火锅啦。”于欢打了一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关。
“所以这就是你妈催你找男朋友的原因对吧？”路千笑着捂嘴，无情地嘲笑她。
“吼哦，她就是太传统了，我可没有精力管爱不爱情的，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你那么好，还不是找不到男朋友。”
“……”路千语塞。
爱情么，她也不需要。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锅里的水开了，番茄锅底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令人胃口大开，投影幕布上播放着节目主持人和嘉宾一起接受惩罚，滑稽的字幕充斥了画面，于欢坐在她旁边开怀大笑。
霎时，路千觉得很释然，再次遇见方释舟的那种酸涩得到了缓解。
那天晚上，她梦见了过去的自己。梦里的自己被无数次戏耍，始终有人朝她走来，又穿过她走向别人，她发不出声音，她想问为什么，她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里，直到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
然后她就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弄醒了。
愣怔了会儿，路千直起上身，擦掉眼角的生理眼泪，从床头拿过手机，检查昨晚发出的报道，没什么问题，目前的风向还算在意料之内。
和往常不加班的周末一样，她吃过早饭，先给爸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了，路千看见她妈妈苏爱玲的脸出现在屏幕里，正在往脸上抹着精华霜。
“千千起床啦？”
“妈妈这是要出门约会吗？”
“我能约什么会，就和你沈姨去公园里跳跳舞。”
“哦，还是跟公园大爷约会。”
苏爱玲被女儿戏谑的语气气笑了。
“没有公园大爷，我和你沈姨搭一块儿，她跳男步。”
“哈哈，爸在吗？”
“早出门了，最近店里事儿多。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路千看着她妈妈正在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口红，想了想：“我最近也比较忙，还得过一阵子吧。”
“诶，小俞是不是6月底要结婚了呀？”苏爱玲收拾好桌上的化妆品，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前几天我去买菜，还碰到小俞了呢。”
“嗯嗯，我到时候会请假回去的。”
小俞——俞芝玫，她的高中同桌兼闺蜜，大学毕业后，就和男朋友一起回云霞市，在他们高中的对面开了一家奶茶店，生意一直不错。今年6月就要结婚了，她5月初的时候就收到了对方给她寄的结婚请柬，要她必须空出时间回去当伴娘。
路千又跟妈妈闲聊了会儿，等妈妈出门赴约才挂了电话。
她又看了眼工作群，发现并没有紧急的工作任务，于欢也还在卧室里补觉，看这架势，大概今天都不会出来了。
她决定一个人出去逛逛，顺便想想下周工作的选题。
……
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内，方释舟和应书朗坐在古色古香的包厢内，他们约见了几个公司里的懂事会成员。
其实私底下，已经有不少人来探过方释舟的口风，看他是否是可以拉拢的人。
今日这场局也是一次相互的试探。
推杯换盏后，方释舟疲惫地按了按酸涩的眼角，这是他连轴转的第六天，从入职开始。
应书朗看出他的疲态，手伸过座椅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
“兄弟，多亏有你。大恩不言谢。”
方释舟嗤笑一声。大学那会儿，他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受过应家不少照顾，现如今应叔叔在养病，公司里一些人蠢蠢欲动，他既然能帮上这个忙，他必然是愿意的。
“之前那个媒体，是恒北传媒？”方释舟想到上次聚餐后，他还没来得及问路千要联系方式。
“对啊，问这个干什么。”应书朗有些迟钝，“噢！你不会是，对那个记者有意思吧！”
方释舟疑惑地转头，他不认为应书朗拥有的反射弧长度，能让他突然开窍。
“什么眼神，张特助和我说的，他说你特意让他全程跟在那个记者身边接待。”
“人家是客人。”
“他说你还带人家去甜品店。”
“那天请设计部喝下午茶，她帮我选甜点。”
“他说你问他要人家联系方式，他不小心删除了，你脸都黑了。”
“…你能不能…”闭嘴。
“不能。”
“……”
“说说呗，怎么回事儿啊。海王上岸？”
方释舟青筋暴起，就因为上学的时候，他老是收到情书，异性缘比较好，应书朗就非说他是海王，可实际上他只在高一交过一个女朋友，但是那时候只是觉得好奇，两个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现在想起来，那种感觉也算不上是喜欢。
“她是我以前的同学。”
“高中的？”
“初中。”
“什么？初中？”应书朗怀疑自己听错了，“初中的同学都还记得？还说自己不是海王！”
方释舟觉得，如果眼神能杀人，应书朗已经死去活来好几遍了。
“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明明在公司里挺有脑子的。
“No，这叫不同的社会角色，懂？”应书朗伸出食指左右摇，“我可以帮你要联系方式，只要你需要，三维都给你找来。”
方释舟被刚喝进去的水呛了一口。
应书朗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等了会，对方发来三条回复，然后他将三条消息转发给方释舟，一副功成身退的样子起身离开。
方释舟看着手机上的消息，里面有路千各种的联系方式，以及学历、工作经历等信息。
他将电话号码复制，存进手机里。
……
下午5点，路千逛到了公司附近的商场，她本来想回去吃晚饭，但是于欢发消息说去小组聚餐了，所以她打算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再回去。
她还没走进商场，一辆黑色奥迪就在她身边停下。
方释舟刚从公司回来，路过商场就看到了门口的路千，他没有多想就停了车。
路千看到驾驶座上的方释舟，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个招呼。
“路记者来这里吃饭吗？”
方释舟看她一脸踌躇的样子，先开口问道。
“嗯，方总怎么在这儿？”
“加班回家。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上次设计部的聚餐不算。”
路千点头。
他们选了一家人比较少的西餐，服务员将菜单递给他们，问有什么忌口，路千打开菜单，被每道菜的价格吓了一跳，难怪人少。
“我不吃葱和蓝莓，没有其他忌口。”
方释舟听到路千说不吃蓝莓，但他记得那天，她看了蓝莓味的甜点，之后他还给她买了。
两人点完餐将菜单还给服务员。
“路记者不吃蓝莓？”
“嗯，我蓝莓过敏。”‘然后想到什么，补充道，“所以上次的甜点我给了办公室的同事，但其他的我都尝了，味道很好。”
路千说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好，我记住了，下次不选蓝莓。”
“什么？”
路千看到方释舟眼里带笑，望着她的眼睛里有很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路记者写的报道我看到了，很专业。”
“啊，”路千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夸这么一句，“本职工作罢了，方总不用那么客气。”
方释舟对“方总”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显得两人很生疏，虽然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不用叫方总，我们是一样的年龄，这会儿也不在公司，叫我释舟就行。”
路千以为他会让她叫Booth，但没想到是叫他的名字。
释舟，她在心底默念，这样叫就好像他们很亲密。
“嗯。”
但她还是答应下来，她在心里偷偷想，就算是满足自己的一点私心。
“那我以后也不叫‘路记者’了吧。”
方释舟看着路千微红的耳尖，以及别在耳后乌黑的秀发。
“路千。”
他喊道。
“嗯。”
她回应。
他不知道，这一声，是她在情窦初开时，连梦里都不敢奢求的。
吃完饭，方释舟开车送路千回去，一开始路千想拒绝，因为她租的房子离这里不近，周末路上又堵，方释舟来回一趟，可能要一个多小时。
但方释舟觉得现在时间太晚了，他既然在这，就不会让她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
所以，现在，路千第二次坐在方释舟的副驾上。
路千想，大概今晚的梦里都将是树木和大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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