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远铮一出病房,便在转角的等候椅上,看见宴越重的身影。
没有着急,没有担心,宴越重只是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垂眸,像是一尊静默而沉思的人体石像。
宴远铮顿时心下了然,他没说什么,只是抬手看了眼时间,而后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手势。
因为宴远铮的到来,整层楼都已经被清空,几个重要出口也被近卫团严加把守,甚至周围的空中也有隐形的战斗无人机在巡视。
而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是守卫重重。宴远铮的一举一动,都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和保护下。
对此,宴远铮早已习惯。他忽略掉手下人传来的简讯,走至宴越重身边坐下。
他静静等了几秒,见宴越重没反应,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宴越重紧紧攥着双手,没说话,但他清楚宴远铮的意思。
好几秒后,他才哑声道:“去哪里?”
“陪首相去联邦星。”宴远铮说,“联邦政府最近有示好停战的意向。”
宴越重双眼空洞地点点头:“去多久?有危险吗?”
“不确定,但我会赶在皇室行巡前回来。”宴远铮斜睨了他一眼,“回来接你。”
听见宴远铮这话,宴越重眼中终于产生了几分波动。他缓缓转头,抬眼看向宴远铮,双眸逐渐泛红。
“哥...”几乎一开口,宴越重声音里就染上了几分哭腔,“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没等宴远铮开口,他便颤着嗓音说:“可我真的很爱他。”
宴远铮凝视并端详着宴越重的脸,静默许久,才开口:“越重,你想听实话吗?”
“我没问题。”宴越重直言。他太了解宴远铮,也明白宴远铮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为他好。
如果要说整个宇宙中,有谁绝对不会伤害他,那个人一定是宴远铮。
其次就是陈佳妮。
宴越重吸了吸鼻子:“哥,我们之间,无需顾虑那么多。”
对于这个回答,宴远铮露出舒心的笑。他靠近柔软的椅背中,即使身着肃穆挺阔的军服,但能让人明显的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
“越重。”宴远铮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声音很轻,“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去参加圣境洗礼吗?”
宴越重皱了皱眉,没回答。他其实对于宴远铮去参加圣境洗礼的记忆有些模糊,毕竟当时他刚逃离魏颖一家的折磨,身体和状态都处于应激后的恢复过程。
很多事,即使与魏颖一家的所作所为无关,但只要是在那段时间中发生的,都被大脑自动模糊,甚至强制遗忘。
而宴远铮便是在那时,连跳三级,以同届中最小参赛者的身份去参加的圣境洗礼。
对于宴远铮参加圣境洗礼的原因,宴越重其实听过很多说法,可真实的原因他却从未听宴远铮提及。
思及至此,宴越重坦荡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外界有很多说法。”
“我也知道。”宴远铮笑笑,“你信哪一种?”
“哪种都不信。”宴越重说,“我只信你说的。”
宴远铮思绪逐渐放空,似是在回忆:“其实我当初决定去参加圣境洗礼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要成为Enigma,保护妈妈、保护你。”
“我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帝国荣誉、宴家荣耀。”他说,“对于来说,往上爬、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对外征战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就是为了你和妈妈。”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宴越重,柔软又充满坚定的视线直直射进宴越重的双眸中,抵达他颅内深处。
宴越重感受到灵魂的颤栗。在这一刻,被游沃欺骗的委屈和愤怒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惊和感动。
泪珠夺眶而出,他嘴唇微动:“哥...”
“所以,如果我的权力能为你解决所有烦恼,我会很开心。”宴远铮说,“但我也希望你能够成长起来,至少如果我出了事,你还有能力在宴家那个大染缸里保护好妈妈。”
“这才是我想你让往上爬的真正原因。”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宴越重。
宴越重愧疚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宴远铮冰冷的肩章上。无数种难以分辨的情绪涌上眼眶,争先恐后地顺着泪水涌去。
他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深呼吸许久,才勉强从涌上喉头的酸楚中挤出一句:“对不起,我真的做的太差了。”
“不,你很优秀,是让我骄傲的优秀。”宴远铮抬手拍拍他的后脑勺,“可越重,这次的事,我确实对你有点失望。”
宴越重闭上眼:“我知道。”
“不是因为你爱上了游沃。你是我的弟弟,你想爱谁都可以。”宴远铮说,“只是你太困于情爱。”
说到这里,宴远铮叹了口气:“我原本想着,这是你第一段感情。你和游沃之间的纠葛也比较复杂,我需要给你一段时间去理清。恨也好、爱也罢,只要你最后不痛苦,感觉到幸福就好。”
“可我没想到你会陷到这种地步。”他微微皱眉,“你竟然会为了一个beta,动用手中的权力去审问育英校的所有学生。”
再次谈及这件事,宴远铮的语气里除了不满,便是难以理解:“虽然论家世和权力,他们无法与我们抗衡。但越重,倘若长此下去,一定会民怨沸腾。”
“大贵族本就对我们六大家族不满已久,就在内阁和权威法庭等着出头鸟,杀鸡儆猴。”他说,“你这样做,是想成为那只出头鸟吗?”
宴远铮说的这些,宴越重不是不明白。他只是、只是...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宴越重越发用力的攥紧手,第一次情爱便让他尝遍了所有爱情关系里的苦与恨。
他无法忽视和逃避内心对游沃的渴望与需求,更无法逃脱与游沃分离所产生的不安与担心。
他像是被一种名为游沃的操盘手控制住所有神经线。在对方的操控下,他总是会做出许多与理智相悖的癫狂痴事。
“我从来没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情。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就是想让他时时刻刻都陪在我身边,特别是在军区的时候。”宴越重的嗓音里罕见的带上无措和迷茫,“我就想看见他,就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可是,我每次看见传来的照片,看见他在我不在的时候,还能对一个不认识的人笑得那么开心。我就控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气愤和嫉妒。”
最后一个音节随着一声垂在皮面上的拳头声落下。
所有扭曲的、纠缠不清的、痛苦折磨的情绪也在接下来一声声压抑的低吼声中倾泻而出。
“我也很想放手,我真的很想放手,特别是看到他不得不演出很爱我的时候。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或许换个人,很快就会对他没感觉了。”宴越重说,“可是哥...我真的不行。他很特别,你应该感受到了对不对?”
宴越重抬起头,满脸泪痕但却满眼希冀地看向宴远铮,紧紧抓着他的手,试图得到认同。
“虽然你很不齿他的善良,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善良,但就是因为这点,他才特别,才会有身上那股子让人难以忽略的劲。”宴越重说,“我承认,他刚才对你说的那句话很可笑。可是,你难道不觉得,这也很可爱吗?”
宴远铮很想做一个好的倾听者,不打断,不给意见,也不评价。
只是面对宴越重抛出来的这个问题,以及他盲目的视角,宴远铮不得不对此进行回应:“抱歉,我只感受到了可笑。”
宴越重脸上的表情凝固一瞬。
“我实话实说。”宴远铮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无奈,“以及,越重,你爱他就是爱他。”
“爱他的天真也好,可爱也罢,都是你自己要经历的事,不需要得到我的认同和理解。”他说,“做为哥哥,我能做的事,只是要确保你不会因为这份感情而影响你的仕途和安危。毕竟如果最后爱情没了,至少你宴越重还有事业和健康。”
“大权在握的事业和健康强健的体魄,足以让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安稳一生。”宴远铮神情专注又认真,“所以越重,我希望你明白在这次的事情里,我为什么会对你失望。以及,我为什么明知道游沃做了那些小动作,最后还是让事情顺着他的意发展。”
如果说在十几分钟前,在偷偷通过塞到游沃手中的警报器,去监听两人对话时,宴越重还是不能理解宴远铮。但通过方才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宴越重就已经完全理解宴远铮的做法,以及他的用心良苦。
并不是因为游沃的手段有多高明,又或者畏惧的流言,宴远铮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宴越重。
从始至终,宴远铮只是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不再让他再深陷被情爱所困的状态中。
宴远铮拍拍宴越重攥紧的双手,低声道:“你必须要放手一段时间,要从你对游沃这种病态的掌控欲中脱离出来。”
“不然,不仅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更不会留不下你想要的一切。”他劝告道,“越重,我希望你能意识到,没有权力,你什么都留不下,也保护不了。”
炙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入指骨。宴远铮的动作很轻,但却好似一下下拍在宴越重的复杂纠缠的执念上,并用掌心,一点点地将那些死结揉开。
时间静默地流逝,宴越重脑中闪过许多纷杂的片段,最后定格在他和游沃最幸福的相拥时刻。
而当视线从回忆中抽离,眼前出现的则是宴远铮那张沉稳有力的脸庞。
宴越重从未觉得自己幸运,但现在这一刻,他觉得他是幸运的。
与此同时,他的目标也是明确和明晰的。
为了留下游沃,为了哥哥和母亲,他必须要获取更多的权力,也必须要成为Enimga。
迷茫、无措、痛苦等等软弱的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野心。
“我知道。”宴越重与宴远铮对视着,重重吐出一口气,“哥,你放心,没掌握绝对权力前,这种蠢事,我不会再做第二次。”
怕宴远铮不信,宴越重将手按在心脏上,对神明起誓:“我宴越重保证。”
宴远铮露出满意的笑:“我知道。”他将宴越重的手从胸口按下:“不用做这种事,我一直相信你。”
未流下的泪水依旧在眼眶里打转,但笑容却自嘴角扬起。宴越重反手牵住宴远铮的右手,就像是小时候,宴远铮牵着他,穿过光晕朦胧的绿荫长廊。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时间总是这样,在人们希望它变慢时,要变快。
依依不舍地送走宴远铮后,宴越重独自一人在等候椅上坐了许久。约莫将近一个小时,他才整理好情绪,起身走向旁边的休息室,换了套衣服。
副手早已在楼下等候多时,收到宴越重的简讯后,便立即拎着饭盒赶到门口。
宴越重接过饭盒,对副手交代好相关事宜,便转身推开病房门。
病床上的游沃正拿着平板,佯装在看,但他因无法控制的愤怒情绪持续发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真实状态。
对此,宴越重并未挑破。他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将移动餐桌推到游沃面前。
“平板关掉,先吃饭。”他说,“今天特意让厨师给你炖了止咳的梨汤。”
游沃没动,依旧维持着低头看平板的姿势,直到宴越重将菜肴摆好,他都是一动不动的。
宴越重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地盯着游沃看了会儿,随后起身,作势要喂。
他舀起梨汤:“我知道你没胃口,但多少吃——”
“——宴越重。”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游沃语气平静地问,“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握着匙羹的指节顿住,几秒后,宴越重继续将汤盛进碗里,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
听见这个回答,游沃这才抬头,愤怒但又嘲弄地看向宴越重,问:“所以这次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宴越重端着汤碗站在病床旁,高大的身形投下,笼住游沃单薄的身躯。
他垂眸看着游沃,看着他白瘦但却不停颤抖的手,而后视线上移,滑过他凸起的锁骨、脖颈,最后落在他的眼眸里。
此时此刻,那双墨黑的瞳仁里只有他宴越重的倒影,没有其它人和事。
而游沃也就这么仰头盯着宴越重,等着他的回答,也做好了接受一切和讥讽一切的准备。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宴越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舀起一勺温热清甜的梨汤,趁他愣神之际,将汤顺着微张的唇缝送入。
“罚你多吃一碗饭。”宴越重说。
所有的情绪僵在脸上,游沃错愕一刹:“...什么?”
宴越重再没回答,只是沉默地将梨汤喂给游沃。
游沃大脑急速运转了许久,但却始终没想明白宴越重如此反常的原因。其实脑中朦胧已经有了猜测,但游沃却不相信有这个可能性。
直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将饭吃完,再被宴越重抱在怀中准备午休,他才听见宴越重用很轻的语气证实他觉得完全不存在可能性的想法。
“健康平安的留在我身边。”他在游沃的发旋上落下一吻,“不要再去想其他的。”
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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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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