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殊台径直背人入了自己的寝居。
“乐娘子今日担惊受怕,居所太过简陋,不利修养。”
轻轻放下一脸懵然的乐锦在床榻上,孟殊台给她拿了个新枕头,又让目瞪口呆的棋声别傻愣着,去找柳枝和清水“驱祸”,再把备下的夜宵端来。
乐锦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完全搞不清楚他在唱哪一出戏。
孟殊台把新枕头拍得更宣软些,换走自己睡的旧枕。
“这枕头熏了有助安神的香药,能让你睡得舒服些。”
他眸光潋滟,蹲下身子仰视乐锦,仿佛美梦中的仙人,让人移不开眼。
“有没有身体不舒服?我带了府医,让他来看看?”
他屋里灯火辉煌,水晶帘被门窗外的风雨摇动,晃在一起哗啦作响,更兼空寂。
孟殊台就像这屋子一样,明亮精美,但没有温度。
乐锦不想和他过多纠缠,今日哭久了身上灌了铅一样沉重,在他背上的时候眼皮子就打架了。
她摇头,“我困了,想睡觉。”
孟殊台扶她躺下,熄了床边的灯,仔仔细细掖好被子,再看乐锦,她双目已经合上,呼吸平稳。
安静在她身边坐着,孟殊台凝视乐锦恬静的睡颜,手掌渐渐摸向自己修长的小腿。
那里层层衣袍下,有青紫的块状淤血凝在皮肤下层,间中浮出点点血色,很是斑驳。
手指轻按被踢踹之处,新鲜的痛感在躯体里横冲直撞。
是眼前这乖巧睡着的女人带给他的。
心间有一种奇异的饱胀感无限膨大,顺着经脉填充全身,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都透出热腾腾的欢愉。
孟殊台心里清晰浮现出一个感受:
他喜欢她带来的痛感,像是另一个世界对他这么多年压抑平淡到几近崩溃的回应和爱抚。
他不再寂寞,不再孤身。
外头雨停了。棋声找来了柳枝和清水,问:“郎君,让我来吗?”
洛京的风俗,若一个人遭了火灾,便要用青柳沾水撒向那人,一为消灾,二为祈福。
“我来。”
孟殊台敛袖,捻起尺长的柔软柳枝,轻轻沾了水,向乐锦一点。
姿态柔美,静若处子。
像绿衣菩萨为信徒赐下甘露。
水星子落在乐锦眉间脸上,凉得她皱眉。
孟殊台曲指轻轻蹭掉水迹,乐锦才松开眉头,重新陷入深睡。
棋声接过孟殊台手中的柳枝,低声问道:“郎君要喊府医过来看看伤势吗?肯定不轻的……”
孟殊台守着乐锦摇头。
手指藏在袖中微微颤动。乐锦柔嫩的脸颊软到他心惊,像凉滑的绸缎。指尖触碰到时,孟殊台甚至担心将她戳破。
她好弱。没太大力气,也没太多精力。
孟殊台这般想着,心间仿佛生起一团草原野火,风吹滚动,烈烈燎原。
她差点死在别人手里……
他不开心。
——
“空恕,我先回僧寮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空恕点头目送师兄先走,自己留在灯殿前处理最后的收尾。
望着眼前不成样子的大殿,空恕心有戚戚。
手掌按住他趁乱悄悄拣回怀里的铜锁,像按着块烧红的烫铁。
当日没有守好法珠荷,空恕和师兄回禀主持时被罚课业多增五倍。
他是个性子急躁耐不住的,平时课业就够折磨了,这个惩罚简直如重锤砸在他脑袋上,痛不欲生,心里对那糊涂女人渐生怨气。
碰巧连着几天见孟郎君将她避之门外,空恕好奇,问了棋声,才知那女人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孟郎君并不喜她。
想来当时郎君护她只是因为心好。空恕得意极了,他不敢和主持求饶,还不敢整一整她吗?
可他只想关一关她,叫她害怕。可谁料起了场大火?烧得天翻地覆,烧出个孟郎君未婚妻来!
想起这个名号,空恕心里抖震如筛米。
他得藏着自己的手脚,万不能露馅。
吩咐小和尚们收拾妥当后,空恕如常回寮房。
方才下过一场夜雨,空气冷得凝固。他扯了扯身上的袈裟,将自己裹得更紧。
一转角,忽见花树下站着个人。
隐秘夜色中他一身袭地绿衫,如幽幽鬼魅。冷风吹过,摇动他的衣摆,恍惚有点点金光暗闪,又像精怪灵力,摄人心魄。
空恕一下子不敢动,缩着脖子撞到墙壁上。
那人缓缓步出花树遮挡,朝他走来。
空恕心中瑟瑟念道:华雁寺怎会有阴鬼作怪?怕还是人。
他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是谁,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心吃回肚子里。
“孟郎君。”
空恕一脸笑意迎上去,慌张一下踩住了袈裟,正要摔下去,却被孟殊台一把扶住。
“师父当心。”
空恕闻言暗自惊叹:哟,这孟郎君真是神仙人物,连嗓音都如冰泉流冲,甘沁清冽,好听得紧。
他咧嘴摇头:“不碍事的。”
孟殊台是贵客,有单独的禅院以休息,没道理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空恕赶紧问:“郎君这么晚了在此处做什么?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眼前人勾唇一笑,好看的薄唇上下轻碰。
“等你。”
“我?”空恕摸不着头脑,看着孟殊台含笑的眼睛,想问为什么,话音出嗓却成了乌鸦般的呕哑,声不成调,语不成段。
“孟……郎……君……”
空恕双目睁得欲裂,大张着口展露出两排白牙齿和一条颤动的淡红舌头,不敢抽气。
但只消片刻,呼吸不畅逼得他肺部抽动,喉管随着一松一压,活生生呛出了一口甜腥的液体——血。
碧玉簪子眨眼间横插进空恕的脖子里,捅了个对穿。
空恕双手掐住孟殊台握着簪子的手,恕空满目恐惧,嘴唇微不可查动了动,做了个口型:“不要”。
温热的血液浸入孟殊台的指缝中,他嫌恶地“啧”了一声。
簪子没有匕首好用。
本来想用象牙匕首了结他的,但莫名不愿那匕首沾上旁人的血,最后忍痛用了自己绾发的簪子。
“谁让你动她的?”
方才让空恕欢悦不已的嗓音,此刻阴冷森然,仿佛地狱寒江,修罗怒言,满是轻蔑和无情。
孟殊台端详一番恕空扭曲的面庞,凤目中闪起怨怼。
要不是乐锦幸运,这番痛苦的神情就会出现她身上,他再也看不到她恬静憨甜的睡颜。
孟殊台按住空恕肩膀拔出簪子,在他咆哮哀嚎中一次次如法炮制,捅入,拔出,捅入,拔出……
血液飞溅到墙壁上,灵动如绽放红梅,大小花朵错落,横斜几枝,甜腥浮动。
……空恕终于倒下去一动不动,嘴唇大张,翻翻抻着他那条粗宽的舌头。
孟殊台垂眸俯视,胸口因兴奋而微微起伏。
长睫投下一片羽翼状的薄影,随着眨眼仿佛振翅欲飞,飞回乐锦给他剥莲子那天。
这人嘴巴不干净骂过她。
手上血还在下滴,才刚舒坦的内心又泛起憋闷。
孟殊台默然走到丛荫之中,搜寻到块锋利的石头,回到尸体身边,丝毫不管下颌和牙齿,对准那舌头就狠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砸得汗水从额侧滑落,空恕的舌头才血肉模糊的口中掉出。
舌头一断,那下半张脸上只有一个浆液黏黏的血洞。
洞只有半个拳头大,但因连着食道喉管又仿佛无尽无底,往里一看只觉眩晕,浑身发冷。一个不小心,整个人便掉下去——
乐锦一下子惊醒,手脚却像有链子锁住,抽搐乱摆。口鼻中空气越来越少,她想喊,却喊不出声,几近绝望。
忽然一张软布轻轻覆住口鼻,清凉微苦的药味游丝一般钻如乐锦肺腑,瞬间抚平了痛苦。
她双手加重按住软布,接连深吸三四口,快眼冒金星才松开。
意识回笼,乐锦眼前是一方淡紫色的手帕,托着手帕的是孟殊台的手,她的手。
两只手重叠到一起。
此刻晨曦微明。
孟殊台逆光坐在她床边,淡白的细细光束自身后描摹他的身躯,仿佛一层柔和的仙光,沉静美丽。
他仍然穿着那身描金牡丹的墨绿纱衣,没有更换。
乐锦嗓子发紧,“我怎么了?”
孟殊台扶她坐起,换到她身后给她轻轻拍背,像母亲哄着夜哭的孩子。
“是你的喘疾。昨夜你睡后我让府医为你诊脉,说是惊惧忧虑便会诱发,最近都要注意修养。”
“手帕上是舒缓的药粉。”
乐昭倒确实提过她有喘疾,但乐锦不知道原来犯病那么难受,怪不得乐昭当时那么紧张。
“你……守了我一夜?”
孟殊台点点头。
乐锦侧头看他,艳丽俊美的脸上隐隐还有昨日她扇他时留下的红印。
虽然孟殊台是个疯子,但就事论事,也不该冤他。乐锦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对不起,我昨天是太害怕了……”
乐锦半垂着眼,一副做错了事的呆怂样子,逗得孟殊台想笑。
他勾起嘴角,像狼吃了一块肉。
“没关系,不疼的。”
乐锦心知他在哄她,但又没法做什么补偿,脸上热热的,拉起被子嘟嘟囔囔:“我还想睡会儿觉……”
孟殊台的眸光微抖,淡淡笑道:“好。”
“怎么了?”
乐锦发现他有什么话想说。
可孟殊台只腼腆笑了一下,无言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而收手回袖,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自己袖口。
扭捏更甚。
“袖子惹你生气了吗?”
乐锦迷糊劲还没过,说话颠来倒去,行动也大胆起来。
她把孟殊台的纱袖从他手心里解救出来,小手抚上去理平整。
“这么好看的料子,揉皱了多可惜。”
主要是贵。
“你觉得好看?”
“嗯。”
孟殊台唇角一勾,语气里带点雀跃,“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这人真莫名其妙……
他退出去合上门,乐锦闭眼许久却睡不着了。
右手摸向怀中,九安坟前的香囊被她藏在了身上。
真头疼。
孟殊台是个太聪明的人,乐锦猜不透他的一举一动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她能感受到自己。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既难做到对温情无动于衷,又难放下被践踏欺骗的伤害。
两股力量拉扯着她,痛苦得要命。
任务是摧毁孟殊台,可乐锦却遭心地觉得最后尸骨无存的,会是她自己。
我来更文了![撒花][撒花][撒花]
思来想去,还是做个小提醒:从这章开始,男主这种疯狂的行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提前为观感不适的读者朋友说一声抱歉[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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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断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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