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梦牵出关回家的第四天,杨亭玉就S上门来。
下午六点,门铃被按得震天响。方梦牵刚洗澡好,头发还在滴水,裹着浴巾去开门。
门外,杨亭玉一手拎着篮水果,一手叉着腰,眼睛瞪得像铜铃,说:“方梦牵,你还活着啊!”
方梦牵侧身让她进来:“声音小点,邻居要投诉了。”
“投诉就投诉!”杨亭玉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环视客厅,问道:“叔叔阿姨不在家?”
“嗯,前几天她们去天鹅岛度假了。”方梦牵接了杯子水递给她。
接过水,上下打量她一眼,“瘦了。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去报警?”
“知道了知道了。”方梦牵正走去房间把衣服换上,“不是给你回消息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也叫消息?‘还活着,勿念’——六个字!我等了你一个多月,就等来六个字!”杨亭玉越说越气,点开手机一顿按。“我定了一家酒馆座位,今天不把你灌醉,我名字倒着来写!”
其实,杨亭玉早就把位置定好了。如果她只是在手机给方梦牵发信息,她不能肯定方梦牵会赴约,只能上门请。
方梦牵没有拒绝。她也想醉了。
两人到酒馆后。
先点了两瓶苏格兰威士忌,就着方形餐桌喝酒。起初杨亭玉还在叨叨絮絮骂她,骂她不告而别,骂她让人担心,骂她总是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方梦牵只是听,偶尔抿一口酒。
威士忌很烈,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暖意慢慢散开来,冻了三十多天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
“你和袁栖……”杨亭玉试探着问。
“她挺好的。”方梦牵打断她,“新女朋友很适合她。我祝福她们。”
杨亭玉盯着她看了几秒,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喜欢上她,对吧?”
方梦牵低着眉头,不说话,又倒了一杯酒。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杨亭玉凑近,压低声音,观察她的反应,“这么多年了,你那个神秘暗恋对象,到底是谁?我认识吗?男的女的?总不能是外星人吧?”
杨亭玉和方梦牵交这么多年的朋友,她都不知道方梦牵暗恋的那个人是谁呢。也就听过一次方梦牵说过她有个暗恋的人。
方梦牵嘴角往上扬了扬。酒精让她的笑容有些飘忽:“女的。”
“我就知道!”杨亭玉咧嘴一笑,眉梢都扬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你讲过?”
“很久了。”方梦牵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液体太急,呛得她咳嗽起来,眼角渗出泪花,“十五年。”
杨亭玉往嘴里喝酒的动作停住了:“……啊,多少?”
“十五年,但是,准确的说,是……十七年。”她无力的轻挠头皮,有时候真的不想承认,爱了李清云十七年。她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息,“从我十一岁,她十岁开始。”
从两家搬到对门开始。
杨亭玉沉默了。一提到这个话题,方梦牵的整个人的神态都会转变——一只可怜小狗。在画展上自信大方不含糊的女人、在画风上独特独立的女人,怎么在这件事上掉了链子呢?
她看着方梦牵眉尾那颗小红痣在酒精作用下变得愈发明显,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终于翻涌出压抑了太久的痛苦。
“是,清云。”方梦牵给自己又倒满一杯酒。干下肚。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是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伪装,是这么多年精心维持的“姐姐”的面具,是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最柔软也最疼痛的秘密。
杨亭玉露出震惊表情,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没想到吧?”方梦牵抬眼看她,就笑起来,笑声里全是苦涩,“我自己也没想到。十一岁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个小妹妹真可爱,想保护她。十五岁的时候,我开始做奇怪的梦,梦里她对我笑,笑得特别好看。十七岁的时候,她第一次谈了男朋友,那时我还冲动的撕了三张画稿,然后我明白了——奥,原来这种感觉,叫喜欢。”
“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是像要亲吻她、拥抱她、把她占为己有的那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喜欢、见不得光的喜欢。”
她又喝了一杯。酒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只有一股热流,滚烫地滚过喉咙。
“我知道她喜欢男的。她谈的每一个男朋友,她每次说起理想型时的眼神,叔叔阿姨催婚时的期待……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时刻的告诉我,我的感情是错误的。”方梦牵用手捂住眼睛,声音闷在掌心里。
“所以我藏啊。我告诉自己,只要做她姐姐就够了,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够了,只要看着她幸福就够了。”
“可是,亭玉,……我做不到。”
她的肩膀开始颤抖:“我真的做不到。每次她分手,向我哭诉的时候,我一边心疼她,还……一边在心里恶毒的想:分的好,他们都配不上你。每次她去相亲,回来跟我分享细节的时候,我一边假装笑着听,心里一边满是不甘与嫉妒。每次她穿我送给她的裙子,问我好不好看的时候,我一边说好看,一边想象着亲手把它脱下来的样子。”
“我恶心吗?”她突然问。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杨亭玉,“我也觉得我恶心。像个躲在阴暗里的偷窥狂,觊觎着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
杨亭玉绕桌走到方梦牵身边,伸手,用力的抱住她。
“你不恶心。”她的声音也哽咽了,“你只是……爱了一个人很久。这有什么错?”
“可她不想要我的爱啊。”方梦牵靠在杨亭玉肩上,眼泪终于掉下来,烫烫的,浸湿了衣料,“她想要的是正常的爱情,是丈夫,是孩子,是所有人都祝福的人生。我给不了她这些。我只能给她……这种扭曲的、见不得光的感情。”
“所以,那天玫瑰花园活动,我跟她坦白了。”方梦牵闭上眼睛,“我说,李清云,我喜欢,喜欢了十五年。但我要往前走了,不能再等你了。”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可是亭玉,她哭,肯定是因为觉得我‘不正常’,肯定是因为她敬爱了将近二十年的姐姐突然变成了一个‘变态’,而不是因为……她也喜欢我。”
“她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杨亭玉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也许她只是还没发现……”
“她发现了。”方梦牵含着醉意抬起脑袋打断她。脑袋又落回去,“她发现了,然后觉得恶心。这就是她的答案。”
什么呀?杨亭玉苦笑摇摇头,拍拍她的背。
那晚方梦牵喝了很多。多到后来记忆断断续续,像老电影里跳帧的画面。她记得自己一直在说话,说小时候的李清云,说青春期的李清云,说现在的李清云。说她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撒娇的样子。
说她眼角下的那颗小痣,说她左手心头一道浅浅的疤是十三岁时爬山时摔的,说她紧张的时候会咬下嘴唇,说开心的时会踮起脚尖走路。
说她的一切。
杨亭玉也哭了,抱着她说:“傻子,你这个大傻子。”
再后来,杨亭玉说要送她回酒店休息。
方梦牵迷迷糊糊地被扶起,往外走。电梯下降时失重感让她想吐,她靠在杨亭玉身上,闻到她淡淡的香水味,和李清云的栀子花香一个味。
“我想她了。”她小声说。
杨亭玉没听清:“什么?”
“我想李清云了。”
电梯门开了。大堂灯光刺眼,方梦牵眯起眼睛,看见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以及车旁,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清云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马甲衣,头发扎成低马尾,素着脸。她看着杨亭玉扶着方梦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很亮的眼睛,亮的吓人。
与往都不同的神色。
“给我吧。”方梦牵走过来,伸手去接方梦牵。
杨亭玉愣了一下,搞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清云?你怎么……”
“正好路过。看到你扶着她走出来。”李清云的语气与往日不同的平静,“我们是对门邻居,我送她回去吧。”
方梦牵听到李清云声音,酒意也醒了一会儿。她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但是酒精使她视线一片模糊,她只能闻到股熟悉的、栀子花香的味道。
是真的李清云。不是梦。
她想说点什么,但舌头打结,只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李清云已经接过了她。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半抱半扶地往车那边带。
方梦牵软软地靠在她身上,头埋在她颈窝里,偷偷地、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味道。
她们的身高相差不大。但要比起来的话,李清云是比她高一点的。
杨亭玉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上车,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车门关上。
世界隔绝成一个小小的、昏暗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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