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凛来锦衣卫任职千户的第二个月，不知谁把他在战场上第一次见血脸色不变的事情传了出去，都指挥使便干脆让他协理诏狱。
诏狱实在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无罪之人进来也要脱一层皮，摊上事的人脱皮不够还得抽筋拔骨掉命。饶是顾凛这般烂肉堆里杀出来的，也被恶心的三天没吃下饭。
回家后，顾秉钧一听他竟然还接了协管诏狱这样的摊子，当下气的请了家法，他第一次没满屋屋子躲避顾秉钧的家法。
一则老头子年纪大了，用那竹板子牟足力气打他，也打不出什么名堂；二则，他实在被闻所未闻的酷刑弄得头皮发麻。
可谁知挨了一顿打，他好似开了窍，头也不麻腿也不软了，第二天兴高采烈往锦衣卫跑，都指挥使啧啧称奇不说，顾秉钧直接放话，“你还不辞了那事，日后就别回来了！”
和老爹作对的事情，顾秉钧一向是乐意的，从小时候逃了科举从军，到如今不听劝阻进了锦衣卫。若说多讨厌父亲那倒也没有，只是脑子里悬着一柄剑，厌恶之乎者也的规训，总想走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
为什么君臣、父子、夫妻总有一方遵从于另外一方？
为什么君主不能听从市井的喧闹，父亲不能尊重儿女的心意，夫君不能为妻子洗手作羹汤？
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诏狱的血腥他在第四天就习惯了，可还是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
今日他要去抓一个儒生，据说在家乡有些名头，罪名是诽谤朝廷，具体说了什么则不是他该问的。他在那儒生愤怒的骂声和妻儿的哭声里出来，谁知一出门就听见围观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千户？”
是薛青鸾。
国子监下学不晚，她在清河郡主处喝了杯茶水，如今天也还亮着，谁知才到自家院子所在的街口，就看见锦衣卫办事。
按说锦衣卫办事，闲人应该回避，谁知竟看到了顾凛，难得他乡遇故知，薛青鸾脸上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凛板着一张脸凶神恶煞得很，猛然抬头看见噙着笑意的薛青鸾，有些局促的把绣春刀收回刀鞘，“青……青梧也在？”
他差点嘴快说漏了，垂着眼，明明还是凶巴巴的模样，薛青鸾却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狮子猫。
薛青鸾看了眼顾凛身后，分明是正在“办事”——两名锦衣卫正押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从院里出来，那儒生的妻子孩子追到门口，不敢在这能让小儿止夜啼的锦衣卫前大声哭闹，却也压抑着哽咽。
唯独那儒生，被白布堵了嘴，也在“呜呜”着，神情激愤，显然没说什么好话。
“把他带回诏狱。”顾凛冲着身后的锦衣卫道。
身后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听令有两名锦衣卫就押着那儒生往回走，无论是妇孺的抽噎还是儒生挣扎谩骂，都无法让他们动容分毫。又有锦衣卫跟出来，抱着装满书卷画册信件的木箱，不知道是否是证据。
最后一名空手出来的锦衣卫顺手将那儒生家的门带上，将妇孺皆关在门内，留了两个看门。
锦衣卫凶名在外，闹成这模样也没什么人围观。
“宿州之事一直想要感谢顾千户，却一直没机会。如今好不容易遇上，可否借一步说话？”薛青鸾好似没听到那妇孺哭声和儒生的骂声，也没听到顾凛差点叫破她的本名。
顾凛眼里冒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明明没什么动作和神情变化，薛青鸾却明显觉得他心情似乎变好了些，原本因为不熟而有些拘谨，此刻也生出些揶揄心思，“莫非千户如今看青梧白身，不愿交这个朋友了？”
“我不是！”顾凛话音才落，已然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压下嘴角，想着以前燕都四书五经时先生教那套文绉绉的用语，“既然如此，烦劳薛公子稍等。”
薛青鸾也识趣，“既然如此，不打扰顾千户公务，在下家便旁边巷里第三个院子，这便回去备好饭菜酒水。”
顾凛面上不显，耳根却有些红。
他的未婚妻一下子就认出了，别人都畏惧他，顾秉钧都不待见他，可薛青鸾却和他打招呼，他还约他上门饮酒吃饭，莫非是对他有意的？
顾凛赶紧点头应下。
薛青鸾见他应下，施施然转身，待彻底背对顾凛后，她面上笑容一敛。
之前不确定，今日看顾凛模样，分明果然知道她是女子！那时她在宿州，纵然有白术、郑松年等人帮着遮掩，可却是初扮男子，如今想来破绽百出。当时就觉得顾凛的样子不对劲，果然不对劲。
她虽步履沉稳，心下却千回百转，顾凛没有拆穿她，在宿州没有，如今也没有。或者她有办法同顾凛做个交易，免除后患。
比如，顾凛方才那模样……似乎是喜欢她？薛青鸾心中隐约有了些计较，却没有底。
回到府中，她立刻吩咐白术听雨等人准备膳食，待到夕阳西下，云霞满天，炊烟袅袅，敲门声“当当当”响起，白术三步两步跑到院门开了门，正是顾凛。
顾凛专门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只一人，鬓发齐整，头顶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冠，身穿着藏蓝色的文武袖棉布衣裳，手腕一副皮料已经有些磨损的护腕，腰间带着薛青鸾之前在宿州送他的玉坠。
他手上提着一个油纸袋，一阵一阵香气从油纸袋里传来，在饭香里格外和谐。
顾凛这一身装扮实在不算值钱，但分明是用了心，甚至对于他来说应该是极其郑重的。
他看上去并不是第一面的时候浑身是血的杀神样子，也不是刚才的冷然模样，脸微微泛红，带着少年气，甚至让薛青鸾有种这人是提着晚饭回家的错觉。
顾凛将油纸包递给白术，“我去仙客来买了些素菜，当是添菜。”
白术看顾凛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这自来熟的动作！分明就是！他自然不能随手接过油纸袋，装作没听到，将顾凛领进充作客厅的主屋。
顾凛嘴角往下压了两分，睫毛微垂，轻轻将油纸袋放在桌上，“我……”
薛青鸾对着跟在顾凛身后的白术轻轻摇头，待白术退下后，她才对着顾凛一笑，引着他到饭桌前坐下。
“青梧很早就想谢过顾千户，只是如今尚且算孝期，家里只有些清淡素菜，让千户见笑。”
薛青鸾口气温和，顾凛又生出些心思，他打开油纸袋，急切道，“我知道，里面没有肉食的。”
采访题目——你们对彼此初印象是什么呢？
顾凛：未婚妻！
薛青鸾：我复仇路上最大破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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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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