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濯被何汐这番言论弄得有些不安,直到两人来到何汐家里,他看着何汐真的将那面镜子摆在了床的对面,一起身就能看到的位置,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彻底绝望了。
这件事的性质放到钟院长那里,绝对属于会挨三天三夜骂的那种。
何汐家是一间很小的公寓,地处一片脏乱差的旧街道。一进门就是窄窄的小客厅,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空调,只有角落里塞着一台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的空气净化仪。
自从两极冰川彻底融化,大污染时代来临后,空气净化仪就成为了每一个家庭中比空调和电视都重要得多的电器,毕竟在某些极度恶劣的雾霾天,这是真正能够保命的东西。
何汐进了厨房,找了个盆一边把刚买的食材全都倒进去,一边朝外间盛濯说道:“不用拘谨,当自己家就行,喝水自己倒啊,饭一会儿就好。”
盛濯仍旧带着拘谨,杵在客厅和厨房之间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先拿起角落里躺着的笤帚,动手把乱得乌烟瘴气的客厅从里到外打扫了个干净。
倒不是有多脏,只是——
盛濯弯腰将地上所有七零八落的东西一一扶起来,倒落的水壶,随意扔着的晾干的衣服,翻开的空眼镜盒……
盛濯以前就觉得何老师在生活上的事情比较随意,今天总算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猜何老师之所以每次都用衣襟擦眼镜,大概就是因为找不到眼镜盒了。
他里外收拾整洁,将客厅里的小茶几也擦得一尘不染——茶几上蒙了一层灰,看得出来何汐上一次来到这间公寓已经是至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盛濯直起腰来,轻轻吐出一口气,拿着从眼镜盒里取出的眼镜布,小心地走进了厨房。
何汐扭头看见他,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玩去吧,这不用你忙。”
他已经开了火,锅里蒸腾出滚滚水汽,氤氲熏花了镜片,他单手摘下眼镜来,正准备往领口上抹,少年修长劲瘦的手已经伸过来,拿走了眼镜。
何汐在水汽中眯了眯眼,愕然问道:“怎么了?”
盛濯低头,用镜布将眼镜细细擦拭干净,双手握着镜腿,帮何汐稳妥地架在了鼻梁上。
何汐眼前顿时清晰明亮了不少,瞥见盛濯手里的镜布,讶异中多了几丝笑意:“……你在哪找到的?”
盛濯声音闷闷的,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的雀跃,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不经意地小小邀了个功:“打扫了一下客厅……角落里发现的。”
何汐推了推眼镜,快步走出去一看,回来时眼睛几乎睁圆了,如同见了鬼一般,讷讷半晌,终于从记忆里搜索出了一个最合适的词语:“……田螺姑娘?”
盛濯不知想到什么,的耳垂“唰”一下红了,头垂得更低了,带着难以掩饰的害臊摇头道:“不……不是,我只是随手而已。”
何汐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仿佛那锅煮沸的水般烧了起来,浑身有些发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那红透的耳垂,略微低下头眨着眼睛看他,话音带笑:“脸皮这么薄啊?”
盛濯耳垂上传来微凉的触感,那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仿佛还摩挲了一下,细微至极的摩擦感让那耳垂更红了,热得能烫熟鸡蛋。
盛濯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脑中甚至有十几秒钟的空白,他不敢去看何老师带笑的眼,好容易缓过一口气,连忙用力眨眨眼睛,走到锅边接过何汐手中的锅铲,低声说:“……我来做饭吧何老师。”
何汐发觉这孩子今天格外可爱,愈发想逗弄,抱起手臂笑问道:“好啊,你会做什么?”
盛濯嗓音微微发紧道:“你本来想做什么?”他低头看着烧了一大锅的开水,道,“是要炖汤么?”
何汐愣怔一下,这个问题他还没思考过,只是以前看过钟月白做饭,不自觉地就学了起来,于是点点头:“是炖汤吧,那你来掌勺,我打下手。”
盛濯认认真真地忙碌了起来,他做饭的经验也不多,锅勺拿得生疏,但已经在何老师面前夸了海口,此时就只能尽力面不改色地翻搅锅里的菜,隐隐透出一点严峻和紧张。
何汐倒是放松,在一旁随心所欲地切菜,不时把小朋友逗弄得面红耳赤,眼镜明明戴着碍事,却偏不摘,只等装作若无其事地凑到锅前被水汽蒙住,好让人家给他擦眼镜,一而再再而三,颇有滚刀肉之嫌。
好不容易一顿饭出锅,盛濯在这上面大概还算有些天赋,盛在碗里看起来卖相颇佳。公寓里没有专门的餐桌,两人就着烫意将碗端上客厅的小茶几,相对坐下来,忙活半天胃里都空了,看着热气腾腾似乎颇为可口的菜肴,话也来不及说,动作整齐划一,袖子一撸筷子一抄,同时吞下了一大囗。
然而东西甫一入口,两个人身子一僵,表情不约而同变得有些怪异。
何汐慢慢嚼了几口,用力咽了下去,长眉不自然地一挑,语气尽量平和地问道:“……你是不是放盐了?”
盛濯被口中齁咸的东西噎得不轻,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几丝茫然:“……不应该放盐么?”
何汐揉了揉眉心,叹气道:“可是我开锅的时候就已经放过了。”
盛濯:“……”
盛濯沉默半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诚恳地实话实说:“可是做饭不应该最后加盐吗。”
何汐挑眉,细细回忆起钟月白做饭的步骤,恍然发现果真如此,懊悔得把眉心都掐红了,头痛不已:“那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吗?”
盛濯凝着眉思索片刻,灵光一闪:“可以添水再煮一遍。”
“好好好,”何汐拍拍他,认命地端碗起身,“是我的错,那就再煮一边吧——这次我绝对不添乱了。”
话虽如此,何汐记得那天到了最后,两人终于吃上几乎煮烂但味道正常的饭菜时,盛濯从脸到耳垂都是红的,眼镜差点擦穿,但戴上的时候总是干干净净透着光,和他自己三两下敷衍着擦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那天他买了那么多新鲜食材,把量子卡上的余额刷得只剩零头,还打肿脸充胖子,告诉盛濯自己不用担心自己,实际上那个月连营养剂都差点吃不上。
何汐看着手里的眼镜,雪白的镜布似乎仍是当年那片,镜腿上掉了一块漆,他慢慢地将回忆往前倒,想起是自己有一次不小心磕掉的。
床头那面立地镜反射着窗外的阳光,何汐讷然无言看了半晌,痛苦地捂住了头。
人真的无法共情十年之前的自己。
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勇气,才说出那种话的?后生可畏吗?
他动作很轻,带着点窘迫的仓促,将镜盒合上,放回床头柜,关上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临走前不忘关上那盏小夜灯。
独自靠在窗边出了许久的神,看了看表,已经超过他给自己规定的学习时间了。
他叹了口气,先到阳台拿起小水壶给多肉植物仔仔细细地浇好水,俯身端详片刻,又拿上盛濯出门前盛满枸杞红枣水的保温杯,才在书桌前坐下,翻开智脑虚拟书。
然而翻开了书如同翻开了旧时的回忆,他目光停留在某个字上,一动不动,再次发起了愣。
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成熟稳重的巡察长了。
到底是为什么,他仍然保留着某些旧时的事物呢?
他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他明明已经和那个少年天差地别了啊。
想着想着,何汐突然啼笑皆非,觉得自己简直不配为人师表。
有人一口一个“何老师”,结果“何老师”把人家按在地上,密密实实亲了不知多久。
何汐有气无力地扶着额头,过了许久长叹一声,毕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尴尬,心道什么都不记得也好,不然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放了。
三个月一闪即逝。
基地统一考核考试中心。
考试中心大门前人头攒动,排成一条长龙,警务人员远远拉出隔离线,面容肃穆地维持秩序,数辆军方装甲车有序停着,警戒灯闪烁,无声便能发出震慑。
这种为基地选拔人才,一年开办一次的统一考试,是基地高层极为重视的,总部指挥长,以及两个分部的最高长官节度官,都亲自派遣监察员来到现场,最终通过考核的人,也将按照一定规则分配到总部或分部的单位参加工作。
不过幻研中心只设在基地总部,分部不具备研究旅幻门相关科学的权限,因此考核过关的人员必然只能分配到总部。
今天是周末,何汐和盛濯仍旧是坐公交车来的,钟谨钟诺原本吵着今天也要来“送考”,盛濯也答应了,但早晨两人出门时,何汐悄悄去书房关掉了他们的闹钟。
“他们想来,你让他们来也无妨。”公交车上盛濯说道。
“周末要好好补个觉,”何汐笑了笑,转头看向盛濯,“这个年纪的孩子在长身体,不能缺觉。”
他拧开保温杯,喝了口带着甜意的水。他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枸杞红枣水的味道,以至于喝白水总觉得喉咙空空的,少了些什么似的。
“要长高点。”他心不在焉地扫了眼窗外倒退的风景,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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