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苒回拨秦安诺的电话，不顾自己身后的一片狼藉，以最快的速度往一班的方向跑。
她从来没觉得这条走廊这么长，长到她好像永远跑不到终点。
她每路过一个班级，都有各个班级的同学聚集在门口看热闹，议论声跟着风传进她的耳朵。
“欸，她不是视频里那个吗？”
“何苒啊，何苒你不知道吗，不光那视频，关于她的瓜满天飞......”
“和这种人一个学校，真晦气。”
“你有本事去当着她面说啊，在这窝窝囊囊的算什么。”
“谁没本事了......真以为我不敢吗？”
“就是，你去当她面骂......”
起哄声越来越大，众人推搡着把一个男的推到走廊去跟何苒对峙。
“你站住！”那个男的在她后面喊，后面看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何苒不理他，她不想跟他们计较，她只想赶紧见到秦安诺。
那男的并没有因为何苒的漠视知难而退，反倒因为同学们的起哄更加兴奋了。他快步追上何苒，从后面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何苒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她不想理他们的结果就是底线一次次地被挑战。
“我从来不骂女人的，但你这种败坏学校风评的除外.....”男的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有一个人开团其他人秒跟，看戏的同学凑过来把何苒环环包围在走廊中央。
站在对面的男的张开嘴对她说了些什么，可能是自我保护机制，剧烈的耳鸣让何苒屏蔽掉那些难听的话。
她低下头，周围同学的目光仿佛有了实感，子弹一样朝她打过来。何苒不怕他们，但她讨厌这种被围观的目光，很讨厌很讨厌。
她突然想到了伊雯，《凛冬过港》小说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伊雯的自白——她因为自己的平凡普通而自卑，成绩不出众，也没有什么过人的优点，在人群中存在感极低，甚至同班同学都记不住她的名字。
而何苒的处境和她处在两个极端。
从初中时，何苒就是学校里的焦点，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大多是恶意的，或者是带着玩味的品鉴，她是同学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关于她的绯闻变着花样地传，那些流言跟着她一起来到高中，她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社交，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对她产生流言蜚语中的印象。
时间长了，何苒自己也不清楚她本来该是什么样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小说里写的那个又坏又蠢的毒妇，骄傲不讲理的大小姐，她确实羡慕伊雯，甚至说是嫉妒，伊雯所自卑的普通正是何苒求之不得的，如果她和伊雯一样，那是不是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把人缘混得这么差，陈肆欢也不会那么抵触自己的靠近？
可她记得自己刚刚上初中的时候，明明朋友还很多的。
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呢......
“何苒？何苒？”
意识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喊她。
何苒低头看手机，发现打给秦安诺的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秦安诺急切地叫她的名字，何苒把话筒靠近耳朵，电话里秦安诺的声音和记忆中另一个声音渐渐重合。
她突然想起了好多过去的事。
2020年秋。
十四岁的何苒站在图书馆门口等人，那时候她的头发还很长，柔顺地披在肩上，耳边还别着一个蝴蝶结发卡，那个时候的何苒还留着齐刘海，看起来温婉文静，目光柔得像水。
东北的天气降温很早，十月份基本就降到零上几度，何苒穿着厚厚的风衣，手缩在袖口，她没戴帽子，耳朵和鼻子都被冻得通红。
“何苒！”戚思语喘着气小跑到何苒面前，“不好意、意思我来晚了，让、让你等这么久。”
她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叫，说话的时候不敢看何苒的眼睛。
“没关系，咱们进去，大家在里面等着呢。”何苒担心戚思语怕生，主动挽起她的胳膊领她进图书馆。
那时候她说话声音也不大，语气很温柔，从气质上根本看不出是个大小姐。
是语文课安排的小组作业，要求八到十个人一组，自行组队。何苒本来和朋友们组了一个八人的小组，她见戚思语一个人落单，干脆把她也招进组。
戚思语刚刚转来他们班，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她没什么朋友，课间也不出去玩，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做题。她似乎对和人交往有着本能的抗拒，有时候课代表找她要作业，她都能脸涨得通红，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小组作业自然没人主动找她一组。
班里的同学都以为戚思语就是这么怪的性格，不愿意和人说话，但何苒知道她是害怕和人说话。
因为她也有相似的心境。
何苒是那种对陌生人很冷淡，但是对朋友总能有说不完的话的性格。可能是哥哥何烬的性格过于的外向，妹妹何苒正好和他是两个极端。何苒从小就文静，从来不主动交朋友，就躲在人群后等有人来找她玩。
后来上了初中，何苒还是文文静静的，初一的一整年她都没交上朋友，可能是社交上的匮乏让她把更多时间用在学习上，初中的知识只要努力肯学基本都能考出不错的成绩。何苒初一的成绩一直很优秀，后来有同学开始主动找她问题，有时候聊天的时候还会拉上她一起。
渐渐的，何苒走出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她也有了朋友，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戚思语转来后，何苒从这个喜欢独来独往的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小组作业布置的当天下午，何苒主动端着饭坐到戚思语对面：“你有组吗？”
戚思语咬了下筷子，何苒的突然搭话让她吓了一跳，脸上瞬间染上红晕。
女孩没看她，只是摇了摇头。
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误以为戚思语是不愿意搭理人，但何苒知道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单纯地被吓到了。
何苒细心地她情绪稳定下来再跟她继续道：“那你小组作业成绩怎么办。”
戚思语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声音很小，还带着颤音，食堂很嘈杂，但何苒通过她动作和嘴型大致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跟我们一组可以吗，我们差一个人收集资料。”何苒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听到何苒的话，戚思语突然抬起头，这是两人面对面这么长时间她第一次抬头正眼看她：“我吗？”
她不确定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何苒笑了，她突然觉得戚思语睁着大眼睛看向她的样子很可爱。
确认何苒是真的在邀请她组队后，女孩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欢迎你的加入。”临走前，何苒向戚思语伸出手，戚思语以为她要握手，碰到何苒手的时候她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被塞进了手心。
是一颗水果糖，糖纸亮晶晶的，像彩虹。
————
何苒领着戚思语走进图书馆二楼的小会议室，推开门后屋内的七个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何苒旁边这个新加入的面孔。
“戚思语你总算来了，一直等你呢。”坐在会议桌最边上的徐梦璃自来熟地给她拉开椅子让她坐在旁边。
组里的人都是何苒小圈子里的朋友，有徐梦璃这个e人活跃气氛，戚思语很快融入了这个小团体。
也许是因为同类的惺惺相惜，戚思语很快跟何苒打成一片，也是因为她的推荐，何苒开始看小说，戚思语跟她说，找不到人说话的时候就找小说看，这样会缓解一个人被孤立的尴尬。
戚思语是第一个触及何苒内心深处的朋友，是她一点点打开了她的心门，也是她彻底关上了那扇门。
何苒没想到过于纯粹的友情比爱情还要易碎。
到了初三，戚思语已经彻底不再是曾经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女生，她比何苒还要擅长融入集体，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
一次课间，徐梦璃特意支开何苒，单独把戚思语叫到走廊，她说隔壁班的梁昊对戚思语有意思，让徐梦璃帮忙凑合一下。
戚思语人生中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她，她第一反应是懵了，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徐梦璃以为戚思语是在害羞，转告梁昊说有戏。她反复提醒戚思语不要把这事告诉何苒，说何苒肯定会把事情搞砸。
梁昊得到徐梦璃的鼓励后对戚思语展开疯狂的追求，追求的方式极端到经常搞一些让戚思语下不来台面的事，比如托广播站同学的关系通过全校的音响给戚思语唱歌表白。
经历梁昊在全校同学面前的告白后，戚思语一夜之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变成了全校的大红人，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听这个被告白的戚同学是谁。
戚思语刚开始还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班里的同学折服于梁昊的勇敢追爱，都在助攻她和梁昊在一起，只有何苒让她保持警惕，不要轻易相信梁昊和徐梦璃。
“何苒，我知道你嫉妒戚思语现在比你受欢迎，但你能别对小语的社交占有欲太强好吗？”徐梦璃终于忍不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何苒摊牌。
她故意抬高音量，走廊里路过的同学都能听到。
听到动静，同学们都一齐看向何苒这边，一束束目光像箭一样射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被迫成为焦点。
徐梦璃拽着何苒走到戚思语面前，用不可商量的语气厉声道：“我和她，你二选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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