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撑天巨石硕大无朋的佛像乍然倒地,江楼月手臂难掩心慌下局促的恐惧,握在手心的刀刃忍不住颤抖个不停。
即使虞卿灯孔武有力的手心摁在她手背,自己依旧声喘气粗,牢牢盯着近在咫尺的死人那纤毫毕现的毛孔和大张的空洞嘴巴。
里面没有舌头。
眼睛上凶残的裂口是她刚划伤的,比泪浓稠的血痕双双从紧闭的双眼滑下,惊慌摇晃的身子忍不住向后瘫软,一个温暖强硬的怀抱很快将其揽住,对方滑顺柔软的头发擦过脖颈,流到她胸口,江楼月能闻到虞卿灯身上竹木熏香的味道。
明明熏香里放毒了啊,怎么还没死?
有意无意的抚蹭和舒缓的呼吸,打得江楼月耳畔酥麻,手中紧攥的刀被强迫她握着的人抽走,紧张的身体立即泄了气。
刚要转身,一个踉跄,全身又被空气拖着怀里,两人站在大堂角落的中柱边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对伉俪在偷情,爱意缠绵、卿卿我我。
如果有人能看见虞卿灯的话。
“都是假人。”
安抚的话一点没用,江楼月还是冷酷地把人一推,她有眼睛,真假又不似是非。
况且死人本来就没真心,更别提什么虚情假意,真话在某人嘴里最是千金难买。
有本事杀了她,不然自己早晚以牙还牙。
从一进门,虞卿灯就开始装大师要给江楼月指点迷津,滔滔不绝地要求她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先是扯东西碰东西砸东西,又是不要坐不要站不要跨门槛先右脚。
神经病。
还要设法猜出这群人的身份,让他们心生警惕,再按班就部地设置陷阱,扬火、链锁、水淹,最后江楼月唰地闪亮登场,救人脱困水火,几人立即如见神佛,肝胆涂地。
鬼知道这坑蒙拐骗的手法,他用了几百遍。
那时第一次见面,射向她的箭也是有意而为吧。
得了小弟,还不让她靠对方太近,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要是自己也和他一样,什么都不解释,纯指挥人,信任怎么可能长久。
虞卿灯倒想得好,反正到时反戈一击,也是用她尸体挡。
不想和人接触,但又想受到人的推崇与肯定,虞卿灯比小姐都娇贵,当江楼月听话报上虞卿灯的名字,又说自己是上神点拨下来祝他们脱离无涯苦海的,这种感觉更甚。
特别是她眼皮直跳,看这五六七八人跪拜高堂。
大堂原本佛像的位置,换上了一幅字轴,虞卿灯三个漂亮大字是用沾完尸血的手指搓出来的,煞气磅礴、器宇轩昂。
江楼月唇角微颤,呵呵,只觉得虞卿灯上辈子一定是个收破烂的,天天口若悬河谈要不是自己怀才不遇,一定腾云直上,去称帝,打得天道都七零八落。
嗯,只有草芥才会热衷追求被膜拜。
上辈子因为嘴贱被打死,这辈子就学会不说明白话,也该打死。
铃铃铃——
通音铃急如星火的贯耳响音突然震动又停止,江楼月视线从侧卧转到大堂,噗呲——
人头落地。
至此,大堂还剩下四个人一个魂,原本空旷的大堂早已被尸山血海覆盖,血色洪流将每个人鞋底浸湿,黏黏糊糊、散发恶臭,他们渺小得像高耸山峡的一粟石粒。
“过去看看。”
江楼月听话地来到尸体边。
按他们现在知晓的,这个通音铃是轮流和人对话的,里面传出的嘶哑音囫囵吞枣,像喉咙卡塞上核桃的难忍,又如老态龙钟缺牙劣齿的含糊。
虞卿灯说,那是因为他们的舌头被切掉了。
奇怪?为什么是他们?
虞卿灯又不肯说了。
不知道该说幕后恶人是心胸宽广,还是斤斤计较,听不懂的问题他会重复很多遍,全在问东方门派的后生,和曾经那场弟子私修禁术灭门时,惊天动地的杀戮。
如果回应他是接受的,他便亮起灯笼,似乎是在保那人平安,甚至有人成功在庇护下逃走。
但自从江楼月他们这天煞孤星来了,无论给出的回应如何,好或坏、对或错,有甚者话音未落,便人头落地,鲜血偾张地在空中弯成弧形。
她幽幽的视线偏到侧卧,死盯那如落叶飘浮在水泛起涟漪般摇曳的帘子,直到虞卿灯蹲在身侧,掰正她下巴,江楼月才好好盯着尸体看。
尸体没有变化。
前几个尸体有的倒地后,肌肤会即刻鱼鳞般皮开肉绽,时而挤成褶,时而裂成干枯的旱地,又不知怎么的突然层层剥落,一碰到地上的血水,枯枝败叶的外皮,便同灰烬一样无影无踪。
“小甲,你觉得呢?”江楼月试着用手戳那全非面目上狰狞的**血肉。
被称作小甲的人给她捡了根木棍,思索片刻摇摇头,说:“按你之前的推论,这里凶煞居多的谣言实则不是人为,夜夜鬼哭狼嚎的都是东方门派灭门后心有不甘或对门派赤胆忠义之辈,留在这里不愿离去。”
“但鬼魂常以介质与人沟通,一如通音铃,他们无法直接攻溃活人,一般以心魔为引,如今看来,如果不是高级煞魂级别的东西手握隐咒,那便是——”
小甲看着江楼月的眼睛,犹豫不决,像是害怕打击人自信心,半晌才说:“你错了。”
“太棒了,我一直都觉得这肯定是人为啊,对不对?太好了小甲,还有你相信我!”江楼月棍子一扔,立马兴奋起身。
小甲手被她紧紧握上,意外来的太快,脚跟忽然一飘,幸好江楼月搂过他腰朝前拉,稳定了下身形。
他看着笑眯眯的对方,也轻轻拍了下手,算是回应,连基本的疑惑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喂——”
江楼月扭头。
某人交叉着腿,双手环胸地斜靠在头朝地的佛像身侧,对着她偏了偏头。
“这佛像有问题。”
被江楼月称作小乙的人弯下腰,不知道从佛像哪个窟窿眼掏出了两个人,一个扛在宽肩上,另只手把墨黑的马尾往后一甩,提着沉重的腰,潇潇洒洒朝这边走来,步履稳重,一看就是学不会戒骄戒躁的少年。
“看看——”
江楼月翻正滚落再地灰扑扑的人,刚伸出手要用虞卿灯教她探息的手法,小乙的脾气又犯了,他大大咧咧放肆一哂。
“我说,天神佑体的大小姐,您这东走西绕、下瞅上瞧的,也没有个明白劲啊?推了佛像不知道里面藏人,探了尸体也找不出死因,还不让我们去侧卧,怎么?你的天神大人没再显灵了?”
“我这碰了角落中柱的手怎么就还好好的?你偷偷藏了什么东西?说真的,你一直原地打转,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是主谋啊——”
说着,小乙的手举起,笑着放在江楼月脸颊旁,少年气特有的那种煎烤般的热气没贴到脸上,都一股暖流。
咻——
啪——
随着小刀悬飞,擦过耳鬓发丝又切断高挺的马尾屡屡,颤抖摆尾定在木桩上,小乙惊魂未定,手还被小甲紧紧拽着。
江楼月不用扭头都知道虞卿灯又闲的无聊,喜欢给人找刺激,这不是第一次他因为嫌恶自己,而给别人使绊子。
但凡她离开对方超过两丈,或是和甲乙丙三位接触密切,他都这样,一个无理取闹的混蛋。
就这么怕自己向他们求救。
“我没说不愿意被你吞入腹中呀。”
小乙打掉小甲的手。
咻——
又一箭。
小乙没动,踌躇满志又怡然自得,他已经知道这箭只是威胁罢了,根本不会伤他分毫。
“不仅是这尸体,我刚才还发现了一件特别稀有名贵的狐裘,和另一尊佛像,还有封暧昧不清有残角的信、和这具女尸身上同样味道的高腐烂的毒药,偏院底部的暗室多去看看啊,里面有的是精彩的东西,你说这大宗门怎么会如此糜烂龌龊?”
虞卿灯缓缓拉长弓——
紧绷强勒的弦音与箭竿的摩擦仿佛一触即发,江楼月充耳不闻,镇定地走到小乙身前,问。
“你找了左右两边偏院、井池,和弟子休憩的宅房,甚至连掌门封印都破了查到的信封是吗?你没受伤?”
那些全是虞卿灯不要她接触的地方。
“我是那样不堪一击的人吗?”小乙骄傲地一挑发鬓。
幸好。
他想,这小姑娘没自己粗心大意,至今没碰触到一点机关,没想到东方大派虽早已化为乌有,处处残垣断壁,精细严密的暗器依旧难防,要不是他蹚了边血,手心可怖的刀口早就暴露无遗。
啧。
直流的冷汗不断在后背伤口上撒盐,他只好龇牙咬唇,忍气吞声,溃烂横生的掌心血肉外翻,要是江楼月隔着再近些,就会发现他血疤痕的额头和微簇的眉峰,但对方瞳孔低沉,似乎都没他说话,小乙也只好自嘲起来。
居然连姑娘都不如了。
江楼月不想说话,扯上虞卿灯,一同在旁边坐着。
“信我一次,我会告诉你的,但不要现在。”虞卿灯说,“这里延绵百里,作祟的确实是鬼魂,而且肯定是东方门派余孽。”
“想凌沧道是如何发家的吗?花衾渐为什么死师兄死子弟,还自己埋了,我告诉你原因让你能为他分忧,是不是觉得这里和凌沧道有同样的感觉,完全不觉得身处异乡,嗯?我也知道为什么,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江楼月扭头,对方头顶那晃眼的横条又开始亮相,她歪着头,试图弄清楚这东西的触发因果。
[小月月好宝贝,他这是在保护你啊!]
狗屁。
[几年不见,怎么变得灰头土脸了?以前闷头一个苦字不敢说,现在不仅恶语相向,拳头都使出去啦?有长进!好样的!]
又是听不懂的。
[知道现在无情道飞升多不容易吗?你把人骗到手,然后甩掉啊!]
[升官发财死师尊啊!]
不要,花衾渐那么好。
铃铃铃——
激烈动荡的音律迅速轰动四方。
江楼月看着通音铃,这次轮到她了。
东方门派?
没听过。
好话?坏话?
都是死。
江楼月举棋不定,她不会再信虞卿灯的鬼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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